第十一曰 白蝠（上）

　　昨天半夜開始忽然下起了雪，來得比往常晚了一個月，可好在還是在今年的最后一刻來了，空氣也清新了。

　　這場雪格外的大，早上起來，都已經(jīng)超過腳脖子了，車都打不到了。好在離的不是很遠(yuǎn)，平時走路也就20分鐘左右。

　　小心翼翼、罵罵咧咧地到了診所，這一路走了快50分鐘了，師傅早早就到了，香都燒一半了。

　　師傅屋里有說話聲，細(xì)細(xì)簌簌的，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悄悄地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面已經(jīng)坐著一個人，看看表，比約定的來早了半個小時。

　　急急忙忙地整理好，找回工作狀態(tài)，算起來這位來訪者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四次心理治療，恢復(fù)得很好很好了，今天主要就是做一次心理診斷，如果一切數(shù)值正常，今天之后就可以結(jié)束了。

　　一小時后，我愉快地送走了她，記得一個月前她第一次來的時候，眼睛里都是帶著淚的。丈夫的不關(guān)心、孩子們的不聽話、自己的無所事事，讓她成為了家里人集體攻擊的對象，無論誰不高興都會和她吵上兩句，一位46歲的女子竟被折磨成了60多歲的狀態(tài)，最糟糕的是，她將這一切的原因都?xì)w結(jié)為自己的不會打理。

　　我讓她試著放手，放開自己給自己強加的種種責(zé)任，不去參與不去在意家里發(fā)生的爭吵，我希望她能做她自己喜歡做的事。后來第二次來的時候，她告訴我她在朋友處找了一份簡單的辦公室工作，注意力一下子被轉(zhuǎn)移了，她不得不去學(xué)習(xí)她不擅長的領(lǐng)域，辦公軟件、社交軟件等等等等。

　　今天的她完全煥然一新了，那種自信感從眼神中就能感受得到，她用第一份工資為家里每一個人都置辦了一身行頭，盡管家里人因為她找了工作怨聲載道，說她不顧家里了說她不怎么打掃了......

　　但是她也終于明白，不是她做錯了什么，而是這么久以來她習(xí)慣性地將錯誤變成了自己的，是她慣的他們一身臭毛病。

　　想要得到家人的尊重和關(guān)愛，自己要先明確自己的角色，她不是這個家的保姆傭人，她和她丈夫之間是愛人關(guān)系，她也是需要被疼愛的，很多時候，夫妻之間是平等的。

　　她和孩子們是母子關(guān)系，她的確有母親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可孩子們對母親起碼的感恩和尊重是萬萬不能忘的。

　　師傅那屋依舊關(guān)著門，走到供臺前點了三根香，在毫無廣告宣傳的情況下，這后半年已經(jīng)開導(dǎo)成功22人，無法接手3人，雖然很不甘心，但是自己做不到也不能耽誤別人病情啊。

　　“清鑫，你結(jié)束了嗎？”師傅在屋內(nèi)喚我。

　　“嗯，結(jié)束了?！?p>　　“那你進來?！?p>　　“好的師傅！”

　　歡快地小跑過去，敲了三次門推開。

　　門對面的沙發(fā)上坐著一位大叔，面色土黃嘴唇發(fā)黑，發(fā)際線頂成清朝發(fā)型了，整個身子看著胖，但是看得出來是虛胖，是體質(zhì)虛弱導(dǎo)致的。

　　師傅示意我坐到沙發(fā)的另一端去。

　　隱隱約約中，我看到大叔身上背著個龐然大物，白蒙蒙的，肩膀兩側(cè)忽閃忽閃的。

　　一雙白白的爪子插進大叔的肩膀兩頭，一雙血紅的眼睛頂在大叔頭頂，大叔抬手揉著肩膀，這正是爪子插進去的地方，一根兩個三個四根，這個爪子有四指。

　　師傅從抽屜里拿出針“要不我先給大哥扎扎針定神吧?！?p>　　那東西忽然煽動著翅膀，大叔捂著頭“樂大夫，它又開始說話了！”

　　“說什么？”

　　“它說隨便扎，反正疼的是我，你的針對它沒有影響。”

　　這次看的也太清楚了吧，我?guī)缀醪皇亲栽溉タ吹亩寄芸吹萌绱饲逦磥磉@位大叔是惹上了大麻煩大妖物啊。

　　那東西忽然扭頭盯著我，血紅的眼睛盯得我發(fā)毛。

　　大叔緩緩轉(zhuǎn)過頭看著我，雙目無神地看著我“它說它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身體里的東西保護不了你。”

　　我想如果我長著尾巴，現(xiàn)在那個尾巴一定慫拉到地上了。

　　“大叔，它是什么？”且不說我現(xiàn)在莫名的恐懼感，我總要知道這白花花的是個啥吧。

　　大叔有氣無力地說著“十多年前吧，我當(dāng)時是做下水道清理的，沒有多少人喜歡這個，我拉著兩個兄弟一起干起了承包，雖說生意不錯但是大錢是摸不到的。”

　　大叔緩了緩口氣，哎喲這身子啊“后來我們哥們幾個出去旅游去了一家寺廟，都說那里很有靈性，我捐了很多錢希望能保佑生意順利，當(dāng)天晚上我夢到有一只白色的蝙蝠，它說它愿意幫我，但是要我不能喝酒20年什么的，我同意了?！?p>　　稀奇了，原來這是一只蝙蝠，還是白色的。

　　師傅點點頭“可是大哥你破戒了？”

　　大叔撓撓耳朵，那是因為蝙蝠的翅膀剛滑過他的耳根“其實我年輕時候不會喝酒的，那天下山后我們馬上接了一筆大單子，也是神奇了，我一下子風(fēng)生水起的，哥們也想換個路子，可是夢里它告訴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那您這不是挺配合的嗎？是怎么破戒的？”

　　大叔揉揉太陽穴“去年，我孩子考上了大學(xué)，我太高興了就喝了一杯葡萄酒。”

　　師傅搖搖頭“一杯葡萄酒不至于的，應(yīng)該還有別的事吧?！?p>　　師傅站起身拿著針走到大叔面前，抬起大叔的手扎進去，我看著師傅這手勁可比往常厲害多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可大叔無動于衷的，面目毫無變化，他不疼嗎？

　　師傅收起針，打量了一番“得，咱們晚上見吧，您先去準(zhǔn)備我說的那些東西?！?p>　　大叔站起身“好，晚上見！”

　　我看著大叔背著那只大蝙蝠離開，碩大的翅膀不停地扇動著。

　　“師傅，你們晚上做什么？”

　　師傅將針扔進煙灰缸里“幫他送送蝙蝠，但......”

　　“但......什么？”

　　師傅坐到椅子上若有所思著“他說喝了一瓶葡萄酒后，蝙蝠就開始鬧他了，晚上不讓睡覺白天昏昏沉沉，給指的方向也是錯的，事業(yè)上一落千丈，就連家庭關(guān)系都變敏感了?！?p>　　“剛才師傅說不至于，是因為蝙蝠不會故意這么做對不對。”

　　師傅沒有回答什么“晚上看看情況再說吧，他不愿意說也就不多問了?！?p>　　搓搓雙手“師傅，晚上，我能......參加嗎？”

　　“嗯？”

　　我撲騰著雙臂“真的太好奇了?！睆堥_手臂畫個大圓“這么大的蝙蝠哦，還是白色的，我保證乖乖的不添亂，我就在旁邊看著好不好。”

　　師傅打量著我，我真誠地看著師傅。

　　師傅嘆出一口氣“晚上我們?nèi)コ菛|頭的河壩，七點到就成，你回家?guī)咸夷緞?，別忘了?！?p>　　“好！”哎呀，簡直高興到要蹦起來了，這回肯定能看到師傅大顯身手了。

　　拿到桃木劍不過數(shù)日就要派上用場了，心里有些小激動呢。

　　晚上吃過飯已經(jīng)六點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將桃木劍放進包里，穿上秋衣秋褲，套上絨褲羽絨服，戴上毛線帽子手套，保暖措施可一定要做好，這寒冷的12月30日啊，但愿今天一切順利，第一次和師傅大晚上去做法，也不知道會是怎么樣一番場景。

　　城東邊沒有什么居民樓，都是工廠區(qū)，江壩那更是冷清，除了幽黃的兩排路燈，就只剩下干枯的兩排樹。

　　踩上去吱呀吱呀的，雪地干凈整潔，第一排腳印出自我的雙腳。

　　等了不一會，師傅和大叔就到了，大叔拎著兩個超大的黑塑料袋。師傅斜挎著他的背包，我想里面應(yīng)該就是羅盤銀針印章等。

　　師傅看到我也沒有多說什么，就是叫我握好木劍?？戳丝此闹埽x定了一個方向徑直走過去，而我抱著木劍在后面乖乖跟著。

　　走到了很偏僻的地方，可以說毫無人煙了，正是做法的好地方。

　　師傅點了點腳下“你到這里來站著別動，看著就行?！?p>　　孫悟空畫圈圈嗎？哈哈哈哈！

　　“好咧！”歡快地跳進師傅畫的“圈圈里”，我肯定會很乖的。

　　離我五米左右的地方，師傅讓大叔將兩個大黑塑料袋拿過來，可是大叔看起來有些怪怪的，一點都不痛快，扭扭捏捏的，這哪里急需要解決的樣子。

　　一陣風(fēng)吹過，凍得鼻子涼涼的。

　　“你一個自身難保的廢物來這里做什么？”

　　誰？誰在說話？聲音還有些小好聽，但是罵人做什么！

　　我的心里一緊，是我幻覺了還是魔障了？

　　可不管是什么，我只是無辜的吃瓜群眾啊，今天我這么乖，可別來招惹我呀。

　　低下頭嘟囔著“別惹我啊，與我無關(guān)啊?！?p>　　出于對生的渴望，我也是什么話都能說出來了，上午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和師傅一起漲見識，這一刻恨不得掉頭就跑。

　　緊緊握著桃木劍劍柄，凍得直哆嗦，路燈幽黃幽黃的，對于鬼故事真的是很應(yīng)景啊。

　　此刻大叔已經(jīng)蹲在原地扒拉著塑料袋，點著手里的打火機，可怎么也點不上。

　　師傅在旁邊認(rèn)真地看著，掏著斜挎包，師父啊，你看看我這邊好嗎，氣氛有些怪怪的??！

　　忽然師傅挺直身子大喊一聲“你買的這是什么！”

　　師傅的語氣聽起來好生氣，難道是大叔買錯了？

　　師傅向我看過來，眼睛瞪得極大，怎么了怎么了？

　　“拔劍！”師傅沖著我大喊著。

　　一個哆嗦，低下頭用力拔了拔，也不知道是凍上了還是怎么了，劍竟然紋絲不動，再抬頭想要向師傅求救，卻看見一大團黑色濃霧瞪著血紅的雙眼向我撲過來。

　　“師！”我來不及喊出來，竟失去意識了。

　　身邊好安靜，沒有一絲風(fēng)，也沒有了溫度，只是肉眼可見的黑，空無的黑。

　　我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趕忙閉上眼睛，心里默念著“身體里的，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商量，但是此刻，我希望你可以幫幫我，幫幫我拔出這把劍，幫幫我。”

　　“哈哈哈哈！”一聲刺耳的譏笑聲，我不敢睜開眼睛，我怕看到讓我崩潰的東西。

　　還是那個聲音圍繞在我的耳邊，立體環(huán)繞式地嘲諷我“你身體里的那個小東西可沒有那個膽量，它是累贅是包袱，要不要我?guī)湍闩浪€你一份清凈，我知道你需要一個強大的靈來幫助你，和我聯(lián)手，我?guī)湍愠晒湍阈扌小！?p>　　那東西不知道伸出了什么，冰涼且粗糙地滑過了我的臉，渾身的毛細(xì)孔都緊張起來“你需要我這樣的靈不是嗎，你身體里的，何曾幫過你?！?p>　　“閉嘴！”

　　一陣陰風(fēng)吹過我的臉“敬酒不吃......”

　　怯怯地嘟囔著“別惹我！”用力想拔出劍，卻發(fā)現(xiàn)手里什么也沒有，刀呢刀呢？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嘲諷聲“他找了個什么蠢東西來幫他，你連魂域都不識得嗎？”

　　魂域？真的是第一次聽說。

　　又滑過了我的脖子“這里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就算你在這里被困了你以為的百年千年，也不過是人間的一瞬間罷了。”

　　低頭喊著我身體的它“我不管你是害怕還是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給我聽好了，既然要做靈，那就做出個樣子，而不是在這里做縮頭烏龜！”

　　依舊安安靜靜......

　　“靠！”內(nèi)心大喊一聲，也是服了，別人的靈先不論好壞，好歹都能呼風(fēng)喚雨作天作地了，我這個，是鬧那樣，難不成要我這個血肉之軀抵抗另一個空間的東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