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曰：終局（六）
師傅說他是在一間寺廟前撿到的我，因為常年戰(zhàn)亂，民不聊生，孤兒本是常見的事，只是師傅找到我時，我身邊竟圍著好多野貓卻不傷我，師傅是一名馴獸師，一眼看出我該和他一樣，這邊收養(yǎng)了我。
我跟著師傅習(xí)得馴獸之法，馴鷹是師傅最拿手的，可是我怎么也學(xué)不會，最多就是喚些烏鴉麻雀，好沒意思。我們四處游歷，也是這一世，我在樹林里遇到了丹，只是此時我只以為它是普通的白狐。
這白狐見著我不躲也不逃，反而還一路跟著我，師傅說或許是我和這狐貍有緣，我便想著，只要第二日它不走，我便留下它。第二日它果然沒有離開，師傅說白狐有靈性，既然選擇了我那邊好好養(yǎng)著。
因為師傅的馴獸之法屬實厲害，很快便名聲大噪，有人甚至重金聘請師傅前去馴服野馬棕熊大老虎，而我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喂肉，牽繩等，所得財務(wù)除了我們?nèi)粘３允乘?，師傅都拿去救濟?dāng)?shù)刎毧喟傩樟?，有位詩人寫的是真好“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有一日，我和師傅正商量著下一個游歷地點，被突然闖入的一行人蒙上了頭帶走了。也不知顛簸了多久，待我們被放出來的時候，竟然到了赫赫有名的鎮(zhèn)北將軍之府。
將軍要師傅馴飛禽走獸迎敵，說是敵，其實都是效忠于同一國的將軍，只不過兩人自掌權(quán)以來就一直不合。天下皆知，鎮(zhèn)北大將軍早年間擊退外敵有功，封了三座城池，好不氣派，另一位襄將軍近五年來戰(zhàn)功赫赫，皇帝為許佳賞也封了三座城池，而這幾座城池連起來便成了本國最堅實的堡壘。
只是，外敵已退，兩位將軍開始萌生了更大的野心，兩個人明爭暗斗多年，大戰(zhàn)小戰(zhàn)無數(shù)，可皇帝似乎默許了這樣的局面，師傅說，一山不容二虎，皇帝也是這樣想的，與其兩位將軍聯(lián)手推翻朝政，不如讓他們斗出個死活，只是，百姓甚苦！
我知道師傅不愿意卷入這場朝政之斗，可他不愿，將軍自然有讓他愿的方法，我被扣押在客房內(nèi)，門口無時無刻都有人把守，好在小狐貍找到了我，從窗戶口偷溜就來，我將它藏在屋內(nèi)，也算有個陪伴了。
師傅每一日忙完都會來看我，衣著越發(fā)華麗了，師傅也認(rèn)命了，就算不是鎮(zhèn)北大將軍，也會是那襄將軍，早晚的事，兩位將軍誰勝誰敗都不重要，而是要個結(jié)果罷了。
后來，將軍看我們毫無逃跑之意，便把我也放了出來，師傅喚鷹喚野獸攻擊對方敵軍，而小鳥們可以傳遞情報，我仍然從旁協(xié)助，三個月后，我們攻下了襄將軍的二座城池，似乎命運都偏向了我們，事情也終究要結(jié)束了。
一日夢中，我夢到那只小狐貍竟然會說人語，它告訴我，襄將軍找了靈羽派人助陣，那些個飛禽走獸根本無用了，而且，他們并非戰(zhàn)敗，而是故意棄城，他們早已繞到后方。
我趕忙將消息告知了師傅，師傅雖不全信，但也覺察攻下第二城之時過于順利，我們想找將軍告知，卻發(fā)現(xiàn)將軍早就不見了，這個大將軍竟拋下我們帶著軍隊跑了，何其無恥！
我和師傅躲在百姓之間想著尋個時機也逃出去，襄將軍很快反攻占城，昭告城中百姓，抓到師傅和我之人重重有賞，沒想到，我竟還值個50兩，師傅就不同了，足足有300兩！
我們一路謹(jǐn)慎小心，卻也敵不過那么多眼睛，險些好幾次就被抓了。
我知道，以師傅的本事應(yīng)該很容易逃脫的，只是帶著我這累贅。那一夜，趁著師傅說了，我抱著小狐貍，獨自往樹林走去，沒有了我，師傅會很安全的吧。
我將小狐貍先放下“小狐貍，你往這邊逃，我們在南邊山腳下見面?！?p> 小狐貍不愿意離去的樣子，我繼續(xù)說著“不是我不愿帶著你，而是追兵有獵犬，會循著你的味道追來，你帶著他們往那邊去，這樣我也有辦法逃走，待我們都安全了，就在南邊山腳的村莊見面。”
小狐貍猶豫了片刻，便轉(zhuǎn)頭跑進(jìn)了樹林的另一邊，我就知道，這小狐貍能聽懂人語，我想，這樣應(yīng)該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吧，他們都會沒事了吧。
“對不起小狐貍，原諒騙了你，人最會騙人了?！?p> 我往另一邊去，一直走到了天亮，在半山出看到朝霞，甚美。過去師傅寵著我，總是日上三竿了才清醒，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朝霞，也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了。
我祈求上蒼，讓我召喚一雄鷹，一次就好，我拿起哨子對著空中吹了起來......
上蒼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也允了我，林中的鳥兒圍了過來，遠(yuǎn)處還有一只展翅的雄鷹，我拼命跑著，向著朝陽的方向跑著。
追兵追到我的時候，已經(jīng)巳時了，我的雙腿被飛箭射傷，他們逼問我?guī)煾档南侣?，而我只是一句“從頭至尾，馴獸之人，只我一個！”
那修行之人也現(xiàn)了身，隱約中，我看到他身上似乎在散發(fā)著黑氣，是妖是魔實在難以判斷。
那人允我，只要我說出師父藏身之處，便放我一條性命，還會收我為徒，好好教導(dǎo)我修行之法。
我這條命，本就應(yīng)該死在十三年前的那個冬夜，我雖怕死，亦知何為不忠不孝不義。
我拔出腿上的箭，毫不猶疑地插進(jìn)了胸口，今日所做這一切，全當(dāng)還了師傅的養(yǎng)育之恩，我無悔無怨！
好不容易，生在了一個富貴人家，有父母的疼愛，有姐姐的庇護，十歲前可以說是無憂無慮。十歲生辰后，姐姐被召進(jìn)了宮，聽娘說，宮里兇險萬分，姐姐的書信上滿是委屈和恐懼，爹娘每一天都憂心忡忡。
后來，姐姐得到了皇帝的賞識，成了嬪妃，而我在15歲的時候，因為姐姐有孕在身，特召進(jìn)宮陪伴。剛開始入宮，那里的一切都那樣富麗堂皇，我看到了世間最昂貴的珍珠玉器，我看到這世間最尊貴的人。
但是宮里的生活很乏味，規(guī)矩又多，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難怪姐姐整日惴惴不安，好在皇上心疼姐姐，連帶著我也受了不少好處。
我雖不懂事，可是也感受到了這后宮中的不太平，皇后之位無人可輕易撼動，可其他女子們的明爭暗斗實在可怕，尤其是同樣有孕的瑛妃，平日里就和姐姐不合，如今，兩人先后同月有孕，更是劍拔弩張了，也難怪姐姐如此小心翼翼。
兩個月后，姐姐生產(chǎn)了，是個可愛的小皇子，母子平安。
第二日，瑛妃也要臨盆，但卻異常痛苦，直到半日后傳來消息稱瑛妃的皇子剛落地便沒了氣息。
雖我對她從未有過什么好感，可如今失了孩子，也是可憐。
瑛妃忙著傷心，姐姐的生活也順心了些，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我陪著姐姐逗著小皇子，好不愜意。
我本以為，我只要這樣陪著姐姐，等來年春天了我也就出宮回家了。
第一場雪下得格外大，我知道姐姐怕冷，便做了一張厚被子。姐姐從來不讓任何人收拾床鋪，但想著我應(yīng)該無事。
我抱著厚被子進(jìn)了寢殿內(nèi)，收拾床鋪之時被什么扎了手，細(xì)細(xì)看來，竟是一個布偶，上面寫著的正是瑛妃的名字和生辰，慌亂之下，我將所有的東西都包起來。
恰逢姐姐進(jìn)來，看到我這幅樣子，姐姐也慌張失措，連忙搶過東西，要我閉上嘴，我自然知道這樣的事有多嚴(yán)重，哪怕姐姐不說，我也會萬分注意。
只是，不知什么時候，那溫柔和善的姐姐竟變成了這副模樣，這紅墻真的會吃人心啊。
本以為這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卻不想瑛妃從宮外請了厲害的大師，大師竟測算出瑛妃被下了巫蠱之術(shù)，皇上聽了甚為震怒，下令滿皇宮排查。
我在去領(lǐng)點心的路上被幾為內(nèi)侍強硬帶走了，一路到了瑛妃宮中，我跪在院子里，石子冰冷刺骨，這一跪就是半個時辰，自入宮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委屈。
瑛妃緩緩走出來，身后跟著那位大神，果然仙氣飄飄，就算是我這肉眼都能看到大師身上散發(fā)的些許仙氣。
瑛妃說抓我來，是因為知曉了姐姐下蠱之事，是大師測算出來的。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是寧妃所為?！?p> “若瑛妃真有證據(jù)，只怕早就抓人了，何必在這里費唇舌?！?p> 瑛妃神色淡定“我與寧妃之爭，實屬我不愿，大家不過都是為了族人罷了。”
“那，今日這是？”
瑛妃走在我的面前，長長的指甲劃過我的臉“寧妃先行不仁不義之事，我只想為我的孩子討個公道?！?p> “我不知瑛妃在說什么！”我害怕急了，全身都在顫抖。
大師站了出來“瑛妃不想大動干戈，若是深究，只怕會牽扯更多人，只要你站出來告發(fā)寧妃！”
“笑話，沒有的事，何來告發(fā)?！?p> 大師揮了揮浮塵“還望姑娘知曉其中利害，不可助長不義之事?！?p> “大師找錯人了，立春后我便會離開，我不會偏袒任何一方?！?p> “可你已是局中人?！?p> “那我為何不站在姐姐這邊？”
“寧妃下蠱之事一旦被皇上知曉，你們姐妹二人都會萬劫不復(fù)，皇上震怒之下，族人也會受牽連，但我可以允諾你，只要你幫我告發(fā)寧妃，我保你和族人無事，甚至可以將你引薦于皇上，你來坐寧妃的位置?！?p> “只怕要讓瑛妃失望了，姐姐沒做過，就是沒做過，難道還要嚴(yán)刑逼供不成？”
瑛妃沒有多說什么，便放我離開了，可是，怎么會這么簡單？
回到房里，發(fā)現(xiàn)姐姐早早就到了，我這才明白過來，瑛妃要的哪里是我的口供，而是姐姐對我的疑心。
“聽說你去了瑛妃處？”
我緩緩跪下，這是我第一次跪姐姐，沒想到來這宮里不過四月，我便已經(jīng)不再是我了。
“瑛妃要我告發(fā)姐姐，她允諾我只要我這樣做，便保我平安，保族人平安，我亦可取代姐姐寧妃之位?！?p> 姐姐冷笑一聲“她怕是糊涂了吧?！?p> 姐姐走過來將我拉起來“其實，我們是有辦法的?！?p> 我們面對面而坐“姐姐有什么好主意？”
姐姐微微笑著，神色自然“只要你認(rèn)了這一切，我仍然是寧妃，也不會有人再去追求這件事。”
我心一驚“那我呢，我算什么？”
姐姐拉住我的手，滿手的珠翠收拾甚是冰冷“只要我穩(wěn)住這妃位，我自然也能保你不死呀?！?p> 我抽出手“如果皇上不留情面呢，如果一定要處死我呢？”
姐姐一時無言以對，難道她真的沒有想到嗎，還是沒有料到我會想到。
“妹妹，此事早晚會敗露，與其等到被人揭發(fā)，不如我們給一個答案，這事了了后面也就好辦了?！?p> “可若我不愿呢？”
姐姐拍桌而起，卻壓低了聲音“你寧愿幫著外人，也不幫我？”
“我誰也不想幫，我只想你平安，我只想離開這里！”
“那你就攬下這一切，我們都會平安，否則，爹娘，族人，都會因為你而被治罪。”
我也拍桌而起“寧妃，此事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你......”
再這樣爭吵下去，只怕要滿宮皆知了，姐姐將那一堆東西擺到桌上。
“要怎么做，在你?！?p> “姐姐，如果這次能平安度過，還望你，做一個好母親好妃子，不要再犯了?！?p> 姐姐沒有任何回答便離開了。
我一早便知，姐姐的主意是最好的，我明知她所作所為又能如何，不僅僅是因為她是我姐姐，整個族人的安危都系于此。我更不會選擇瑛妃，姐姐不可靠，她更不可靠。
折我一人，換全族安寧，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我將那一堆下蠱之物置于床底，又多做了一個娃娃，寫上了姐姐的名字和八字，既要做戲，那便做全，除了這些，我繡了鳳凰圖，放在了枕下，坐實了我的勃勃野心。
忙完，外面的天已經(jīng)擦亮了，想來姐姐也應(yīng)該徹夜難眠了吧。
倒上一杯茶，忍不住笑出聲，姐姐呀，你下蠱之事做的不聰明，沒想到下毒之事更是愚蠢，這藥味實在是重，連茶香都掩蓋不住了。
我雖恨所有逼迫我的人，可是姐姐，你又怎知，我不會為了你、為了族人可以豁出這條性命，我不知以我的頭腦，做這些會不會平息事端，我已盡了全力，剩下的，就只能交給姐姐了。
這毒茶實在難喝，沒想到最后的時刻，我竟還要帶著這一身的苦澀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