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仲秋時節(jié)天氣良好,高空萬里無云,漢水兩岸盡是一片密密的黃綠色蘆葦叢,入秋草木枝葉已經(jīng)泛黃,而漢水也開始進入枯水期,露出兩岸層層水線斜坡一樣的泥沙江堤。
船隊溯流而上,劉義符乘坐的旗艦,是一艘九丈長(22.05米)、兩丈四尺寬(5.88米)的大型官運船改裝的戰(zhàn)船,豎有中、后兩桅,加船頭轉向舵前桅,不過主要掛兩面帆,逆流還需漿手劃動。算上底艙加上甲板平面艙,以及中后部位一棟小閣樓,共載兵員兩百人加一些輜重,還較為輕松。
前面相隔一里的江面上有兩條船在引路領航,以及左、右護航與押后,共有六艘中型商貨船改成的戰(zhàn)船,這種船長五丈多(12米多),每船載兵五十人,不過現(xiàn)在所乘的都是侍衛(wèi)。
正是日中剛過,劉義符剛在船艙里用了午膳,漱口后踱步出船頭甲板,遠望漢水兩岸的風景,可惜江岸邊除了蘆葦叢就還是蘆葦叢,偶爾會有一群水鳥驚飛,鮮少見有村落。
“官家!待回了竟陵,是直接去荊州,還是在竟陵等江夏的戰(zhàn)報?要不要搬進竟陵城內(nèi)行在?”
如此粗獷而又渾厚的嗓音,劉義符一聽就知道是苑義夫,隨口回道:“自然是在竟陵等幾天,不必再進城,就住船上好了,江夏的戰(zhàn)況還有點玄,目前還沒看到轉機,荊州這幾天之內(nèi)應該可以拿下了?!?p> “那末將先派哨船去揚口知會,也好請郭太守調(diào)出碼頭空位泊船!”
劉義符揮揮手,肅立船頭靜靜地考慮著戰(zhàn)事,自三天前從江夏撤回潴口,收到了朱景符的水師在桃洲大敗,一半戰(zhàn)船逃歸江夏仍被追擊得全軍覆滅。而朱景符退回西陵,轉往江夏、漢水之北,安陸之南的灄陽、涢口布置埋伏,但鄂城、邾城還沒傳來申恬與胡崇之敗歸的消息。
而此時,杜令琛從襄陽隨后趕來潴口,欲親自往江夏布置軍情驛傳站點,并帶來了郭叔融、劉怡護送沈妙姬來竟陵,以備到荊州先納嬪妃。
這事讓劉義符覺得郁悶,而沈妙姬可能更郁悶,整一個就是納妾的禮儀,劉義符也沒心理準備,當然他也不需要準備什么,隨時可以上車。
很簡單,江東之豪,莫強于周沈,論名望地位,沈敞之是前益州刺史沈叔任長子,還有沈慶之、沈演之、沈融之、沈劭之四個弟弟,只是沈融之早卒,另三兄弟在江東州郡為官。
被沈叔貍安排了這樁聯(lián)姻,沈敞之心里其實是非常不滿的,其有兩子兩女,庶長子沈僧榮沒有隨任,在吳興家中,嫡次子沈文伯目前隨高道謹從征,而沈妙姬是嫡長女,嫡次女沈容姬待字閨中。
之前在襄陽,其實婚事所需都辦得差不多了,只是襄陽多豪族,沈敞之不愿在襄陽就嫁女,怕被人嘲笑嫡女嫁為妾,所以趁著這戰(zhàn)時送來,新下荊州之際完婚不顯山不露水,免除不良影響。
這些事,劉義符當然是聽杜令琛臨赴江夏時說的,所以不得不趕回竟陵,將潴口一線埋伏圈的事交托給了水師忠武郎將周超,讓他與州陵的陳道景所部配合作戰(zhàn)。
船隊隨水道轉了一個半圈形大彎后直線南下,已經(jīng)可以望到數(shù)里處的揚口江岸停著一片的大、小船只,桅桿林立,旗幟飛揚。兩隊小哨船打著紅旗飛速駛來,引導船隊往揚口上游江岸碼頭停泊,漿手們拋下大鐵錨入水,使船系穩(wěn)了。
劉義符不打算下船,只在甲板上等著,侍衛(wèi)放下舷梯,苑義夫率一隊侍衛(wèi)登岸,去碼頭上請了正等候迎駕的郭叔融、劉怡、胡敬先、郭卓四人上船。
見幾人行禮,劉義符抬了抬手道:“諸位平身!不必多禮!現(xiàn)在荊州戰(zhàn)事如何?”
“僅剩南郡江陵與南平郡江安未下,高司馬已率部屯駐紀南城郊,西面建平、巴東二郡太守劉道球已率兵三千東進,招降了宜都郡夷陵,并遞來了表文。而荊州江陵城內(nèi),率兵布防的是寧遠將軍、南郡太守朱澹之,為之前朝中迎奉行臺就地任命,暫時還沒有進一步的軍報?!?p> 聽郭叔融說守將是朱澹之,劉義符問道:“此人可是前朝王導部將,名將朱序之孫,朱修之的弟弟嗎?其手中有多少兵力?”
“正是此人,只怕其輕易不會投效,又布防備戰(zhàn)了一個多月,高司馬若無良策,可能還是得攻城。另外據(jù)報,在荊州東南郊沙市城有造船工坊,朱澹之本部有三千是京中護軍府禁軍,隸屬右衛(wèi)的樓船水師也有三十艘,加江陵州兵,總共應該有一萬兵左右。”
“右衛(wèi)樓船水師,這可是營浦侯劉遵考麾下??!”想起江夏水師的全軍覆滅,劉義符自嘲地一笑,劉遵考召之不來,還投效了檀道濟,可是給自己惹下大麻煩,不過當時在壽陽,水師調(diào)不過去,也不能全怪他,便微微頜首道:“郭長史既來了,不如先往荊州勸降,若朱澹之不識大體,心無君父,取荊州夷其三族!”
“臣也有這個意思,別的州郡未下可以不急,荊州卻是拖不得,臣打算明日一早起行,陛下可在此等等江夏的戰(zhàn)報?!?p> 郭叔融與郭卓等人告退,登岸帶著一隊士兵進城去了。劉義符帶上喬駒子與苑義夫也隨之下船,至碼頭上問明值守士兵,往上游前行不遠就看到江岸舶道停著一艘中等官船,便走了過去。
船下舷梯口守著兩名健婦,見他過來,一名健婦笑瞇瞇道:“婚事要到荊州才能辦呢,官家現(xiàn)在可不能來,惹人碎嘴可不好。”
“你敢擋官家法駕,小心賜你鞭笞!”另一名健婦嬉笑著應和。
鞭笞是宮中懲罰宮女所用的一種竹片條子打屁屁的刑罰,劉義符聽得苦笑,有些踟躕是不是要硬闖上去。
不想沈妙姬正在船頭甲板,喊道:“別攔著了,請官家上來吧!”
兩名健婦依言閃身相請,劉義符腳踏舷梯登船,不禁雙目一亮,就見沈妙姬頭梳朝云近香髻,淡淡描畫了眉,臉上薄施了脂粉,淺抹了赤紅唇脂的嘴角含著笑,外穿了一件淺藍小白花的中長曲裾,內(nèi)著一身緋紅襦衫褶裙,兩手臂彎挽著絲帔,疊手身側盈盈一禮。
劉義符微微點頭,語含深意地一笑道:“這么快就又見面了,有點沒想到吧?”
“官家請進艙室飲茶!”沈妙姬一楞,轉身輕移蓮步,側過臉來回道:“妾是沒想到這么急,官家應是知道的吧?”
這時曹娘子從船舷邊走廊轉了出來,笑道:“出征前,官家早早去魚梁洲大營了,還真不知道,妾身也就沒去軍營知會。”
“原來曹娘子也來了,這船上同來的還有誰?”
“也就妾身帶了陳鸚鵡幾個小婢和兩名內(nèi)侍一起來,另外就是沈小娘子的婢仆,唉……這是有點簡略寒酸了?!?p> “曹娘子不可再如此說,妾能服侍官家已是榮幸,再說如今局勢不穩(wěn),官家要兼顧大事不得空閑,妾可沒有什么委屈的?!?p> 沈妙姬說著回眸一笑,飛快瞟過來一眼,那笑容雖是明媚自然,顯得毫無芥蒂,但劉義符卻分明感覺,她笑得有點假,內(nèi)心多少是有點憋屈無奈,卻也不置可否。
婚禮這事若是往隆重了辦,即算是納妾也可以無限地大辦,但事實上沒必要,加上太急了他也煩得很,荊州未下沒法辦,荊州拿下了只會更忙。
哪怕是作為一個處境尷尬的皇帝,劉義符也根本不擔心沒女人為他生下皇嗣什么的,自然也就沒什么可期待,與沈妙姬說了一會兒話,多加安撫了幾句,飲了兩盞茶也就告辭回了自己的坐駕大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