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親情，兄弟，原諒

　　東方魚肚白漸大，天開始現(xiàn)出了蒙蒙亮，縣牢外面，一道暗影快速閃進了牢內(nèi)。

　　孫父靠在潮濕發(fā)霉的墻壁上，蒼老的臉上滿是希冀看著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孫巖:“巖兒，你想想辦法，難道咱們一家人就要這樣枉死不成？”

　　“是啊”孫母哭哭噎噎道：“聽說咱們這罪名是要砍頭的，一刀下去，沒了腦袋可怎么活啊，巖兒，你一定要想想辦法，爹娘辛辛苦苦拉扯你到這么大，你可不能不管我們??！”

　　縣牢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凡是進來的犯人要是拿不出孝敬的東西，就得挨上十鞭，

　　當(dāng)時一進牢房，孫家二老被那衙役拿出來的長鞭上的倒刺嚇得魂飛魄散，更別說直接癱軟在地的孫繡了。

　　刑具面前，親情似乎比紙更薄。

　　為他們挨了三十鞭的人坐在那里，閉著眼：“為人子女該做的我已經(jīng)做了，至于你們說的冤不冤，又有什么重要，現(xiàn)在是知縣大人一定要把罪名往我們身上安，我們無論做什么說什么都無濟于事，你們又何必指望我來癡人說夢?！?p>　　孫家二老略尷尬的看著孫巖身上遍布的血跡，只覺得他心里有嫌隙才不愿意出主意，開口道：“巖兒，我們不是故意要讓你替我們挨那些鞭子的，我們只是年紀大了，擔(dān)心自己撐不過去，畢竟你還年輕，你能，”

　　孫巖面無表情，淡淡道：“養(yǎng)兒防老，若是得不到好處你們又豈會生養(yǎng)于我，前幾日我傷重，若非顧念我在碼頭上的工作，若非繆風(fēng)愿意出錢給我找大夫，你們早就為我準(zhǔn)備后事了吧，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沒必要都說出來?！睂O巖從小就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貧窮之下的某些所謂親情，就像一個看起來美麗的泡沫，一戳就破。

　　孫家二老老臉通紅的看著孫巖，一時說不出話。

　　孫繡在一旁，也埋怨道：“大哥，我是女孩子，我身上要是留疤了還怎么嫁人，你是我親哥哥，替我挨十鞭怎么了，你如果不在意我們死活就算了，但是我們是一家人，我們現(xiàn)在要死了，你也絕對獨活不了，現(xiàn)在自作聰明可沒什么好處！”

　　孫巖睜開眼，緩緩看著她：“你一句哥哥，我就得為你挨鞭，你一句哥哥，我就得陪你去死，這就是命，現(xiàn)在我心平氣和的接受死亡，作為罪魁禍?zhǔn)?，你有什么資格向我抱怨？”

　　孫繡想起孫巖早先的警告后悔不已，想要繼續(xù)說什么，突然聽見走道上的腳步聲。

　　孫繡面色一白，顧不得再抱怨了，顫抖道：“大哥，他們是不是又要來用刑？”

　　孫巖看向牢門外正在開門的兩個衙役，淡淡道：“不是。”

　　然后，他目光落在其中一個衙役手上的酒壺上，眼眸一閃。

　　孫繡順著孫巖的目光看過去，看著那兩個衙役詭異的笑容，心中升起恐懼：“你們要干什么？”她面露驚恐，說著身子不斷往孫巖后面縮。

　　兩個衙役打開牢門，看著年輕清秀的孫繡，道：“小妹妹，知縣大人可不希望你們能活過今天，我們也愛莫能助?！?p>　　“不不不，我不要死！”這話印證了孫繡的猜測，“我還這么年輕，我才不要死！”她瘋狂搖著頭掙扎起來。

　　她飛快往那打開的牢門跑去，卻被其中一個衙役扯過頭發(fā)。

　　她痛得尖叫：“救命，咳咳，”口中冰涼的液體入喉，被人粗暴灌下了一杯酒，然后被重重甩在地上。

　　“嘔！嘔！嘔……”她不顧身上疼痛，面色驚恐伸出手指塞進嘴里欲嘔，卻怎么也嘔不出來。

　　孫家二老也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和孫繡反應(yīng)一樣拼了命往那打開的牢門跑，兩個衙役一腳就將兩人踹到墻上撞得口吐鮮血。

　　“老東西，這把年紀了還不老實！”他們邊罵，邊卷起袖子，在兩人臉上扇了好幾個巴掌，才灌下兩人毒酒。

　　回過頭，正欲一起把那最后一人解決了，卻見孫巖已經(jīng)挪到牢門前，拿起地上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從沒見過這般痛快的。

　　倒是一時詫異，隨即搖搖頭走了出去。

　　他們重新鎖上門，看了那飲完酒閉眸靜坐的孫巖，倒是真欣賞看了一眼，好心道：“知縣大人不希望祁辰給你們什么所謂的清白，所以你們會在祁辰審問你們的時候毒發(fā)，也就是一個時辰之后，還有兩刻鐘你們就會被壓去菜市口，好好珍惜一下最后時光吧?！?p>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孫巖靜靜靠著牢門邊上閉眸不語。

　　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所以他相信這世上所謂的冥冥中的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

　　聽完春風(fēng)樓一事，他就知道如果孫家會被這禍?zhǔn)聽窟B，只可能是因為孫繡話中涉及的兩個官差。他警告孫繡不準(zhǔn)出門，便是要切斷孫家與這一切的聯(lián)系，只要斷了聯(lián)系，他相信禍?zhǔn)孪雽ひ矊げ簧蠈O家，只是到底他沒攔得住孫繡。

　　如今在這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唯一不明白的只有從來不敢違背他的孫繡，好端端會跑去縣衙找死，當(dāng)然現(xiàn)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望了眼狹窄惡臭的牢房，端起身邊剛被獄卒放下的飯菜。

　　孫繡哭得一臉淚水，不可思議看著他竟然在吃飯：“大哥，你這時候怎么還有心情吃飯，我們快死了，嗚嗚，你知不知道我們要死了！”

　　“你有心情嚎，我為什么沒心情吃?！睂O巖端著碗，平靜道。

　　“你……”孫繡恨恨的瞪過去，卻瞥見過道里走來的一個人影。

　　她恍若做夢，發(fā)瘋一樣沖到牢門前：“繆大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嗚嗚嗚，繆大哥，我不想死，嗚嗚嗚……”

　　孫巖夾菜的動作一僵，聽到孫繡哭得哽咽的聲音，轉(zhuǎn)過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只隔了一個牢門距離的繆風(fēng)，對視許久。

　　“你也是來送我上路的？”孫巖突然道。

　　沒理會旁邊瘋狂揮手的孫繡，繆風(fēng)站在牢房外，看著他：“我不能讓你成為傷害他的棋子?！?p>　　孫巖聽到這話沉默了一瞬，雖然不明白那個他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礙孫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繼續(xù)端起手中碗吃飯：“本已恩斷義絕，想不到還能得你親自送行?！?p>　　繆風(fēng)看著他無所謂的模樣，也沒什么反應(yīng)，將懷中的擦傷藥拿出來，放到他腳邊，轉(zhuǎn)身向牢房外走去。

　　孫巖的余光看著他轉(zhuǎn)身的動作，終是深吸一口氣，閉眼道：“大哥?！?p>　　那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被孫繡大聲哭喊的聲音掩蓋，但繆風(fēng)還是聽見了，停下來，隔著一扇牢門看著他。

　　孫巖撐著牢門艱難站起來，握緊了牢欄，看著他，半晌復(fù)雜道：“還是兄弟嗎？”

　　牢內(nèi)小而窄的高窗泄出的天色微明的微光，依稀可看出孫巖一身狼狽血污。

　　繆風(fēng)靜靜看著他，沒什么反應(yīng)。

　　他忍不住垂下眼，自嘲一笑。

　　一只寬厚溫暖的手掌落在他的臉上，擦去那臉上鞭痕的血跡，淡淡應(yīng)道：“嗯?！?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