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口中說著,聲音卻越來越低。
老者將背著的魚竿往地上一放,就站在木桶旁,眼神直愣愣地看著桶里,像是思緒已經(jīng)飛遠。
胎記少年在木桶另一邊蹲下身,歪來歪去的看了一會兒,伸出右手翻轉(zhuǎn)過大黑的身體。
然而,片刻后就重新倒轉(zhuǎn),肚皮朝上。
“……孫老丈,這該如何是好……”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身體微微躬著,對著老者語氣試探著。
被詢問的老者回過神來,抬頭看了會兒天空。
半響后,老者突然低頭平視著中年人,眼神有些鋒利。
“……何大,你還要吃這寶魚嗎?”
老者問著,手指著木桶中翻著肚皮的大黑。
“……那……”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皺著眉,心底里‘帶回家燉湯’的想法都到嗓子眼了,然而只說了一個字,就被老者的眼神遏住。
中年人身體不自在地晃了晃,皺著的眉慢慢地平和。
“……那決計不會……”
中年人嘴里如此說到,眼睛卻忍不住瞟了一眼桶里,心中暗道一聲可惜。
這般大的黑魚,不好遇啊。
老者聽得中年人的回答,微微點了點頭,卻也不再看他。
“嗒——”
老者手一拎,木桶離地,朝著路旁的一片低洼地走去。
腳底生風,步履飛快。
木桶像是沒有重量一般。
胎記少年在老者身后噠噠噠的跟著小跑著。
幾次伸手想幫老者,都沒有夠到木桶。
胎記少年只好放棄,跟在老者身后。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看著老者和胎記少年走遠的背影,嘴微微撇了撇。
在原地呆了一會兒,中年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頭看了眼路中央擺著的魚簍,漁網(wǎng)和魚竿,也朝著老者和胎記少年離去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中年人干脆甩開膀子小跑了起來。
“沓——沓——”
老者走到一片低洼地的中央,抬起頭望了望天空,又來回看了看周圍。
“……嗯,就這里吧……”
老者嘴里小聲說著,頭也輕輕點了點。
胎記少年舉目四望,隨后又噠噠噠的跑了去。
再回來的時候,胎記少年手里拿著一根手指粗細的長樹枝,表皮干裂。
老者看了胎記少年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胎記少年對著老者微微一笑,俯下身,用手里的樹枝在地上挖著。
“沓沓——沓沓——”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跑步過來。
離得近了,中年人慢下腳步,慢慢走了起來。
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半空,云朵緩緩地飄著。
周圍安靜的像是依然還在沉睡,只有不時地掘土聲響起。
一只不知名的小鳥飛了過來,婉轉(zhuǎn)地叫了幾聲,在不遠處的淡綠草色中輕盈地邊跳動著,邊輕啄著。
像是沒有找到吃食,小鳥的頭一頓一頓地扭動,又跳動了幾步,終是撲棱棱的飛走了。
不一會兒,胎記少年挖開了一個可以容下大黑的小坑,站起身來,微微喘著氣,額前沁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孫老丈……”
胎記少年扭頭對著老者叫了一聲,手里的長樹枝順手插在坑前。
老者聽得聲音,拎起木桶朝坑中倒著。
“嘩嘩嘩——”
木桶里的水倒完了。
老者將木桶放下,兩手伸進木桶里,輕輕地托著大黑取了出來。
“沓沓——沓——”
老者挪動幾步,調(diào)整了下方向,然后將大黑放進坑里。
“……嗯……”
老者沉吟著看了看遠處,又俯下身,將大黑的頭朝白沙潭方向放好。
“……好了……”
老者對胎記少年說了聲,身體往后小退了一步。
胎記少年點點頭,用手將坑旁的浮土蓋在大黑的身上。
“撲撲撲——”
蓋好后,胎記少年又在小土堆上輕輕拍了拍。
這下,黑魚該永眠地下,再無重見天日之時了吧。
胎記少年后撤了一步,心里思緒萬千。
輕輕吐了口氣,胎記少年扭頭看向老者。
老者斜歪著頭,微瞇著眼看了看太陽,隨后往左跨了一步,伸出雙手,在胸前疊在一起。
“……恭送寶魚……”
老者口中說著,身體往前一躬。
胎記少年幾個碎步在老者身旁站定,雙手也在胸前舉起,準備躬身。
“……恭送……”
胎記少年口中剛說出兩個字,想了想,又跪了下去,重新端起雙手,在胸前合十,俯身。
“……恭送寶魚……”
口中聲音爽朗透徹,一如他此時的內(nèi)心。
陽光燦爛的照過來,胎記少年臉上的黑色胎記微微泛起幾分紅色。
老者看著胎記少年,眼中欣慰的點了點頭。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歪著身子站著,嘴角帶笑,眼中滿是輕蔑之色,嘴巴動了動,分明是“恭送寶魚”的口型。
忽然,中年人看到老者遞過來的清冷眼神,嘴巴連忙閉上,眼中神色一正,身體站的也直了些。
老者收回目光,靜默了一會兒。
“……走吧?!?p> 說著,老者拎起空木桶,轉(zhuǎn)身往回走。
胎記少年雙手在地上一撐,站了起來,又朝著小土堆拱了拱手,這才俯下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土。
“沓沓沓——”
胎記少年一路小跑著也向小路而去。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也轉(zhuǎn)過身,作勢走了幾步。
老者已然走回小路上,正俯身拾起魚竿。
魚竿上掛著的魚整齊的擺來擺去,像是一面面鱗光閃閃的小旗。
胎記少年正在束著漁網(wǎng)口,幾條掉出來的銀光閃閃被重新裝進漁網(wǎng)中。
沙啞聲音的中年人看到遠處兩人的動作,低了低頭,幾步走回小土堆旁。
“簌——”
輕輕一拽,中年人手里多了一根木棍,正是立在小土堆旁的長樹枝。
“撲撲——”
中年人用手里的長樹枝奮力地撅著土。
只一會兒,中年人就將小土堆挖開,露出了大黑的身體。
“通——”
中年人把長樹枝扔到一旁,單膝跪地,兩手快速扒拉著。
“……嘿嘿……”
中年人低低笑了兩聲,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貪婪的神色,抓著大黑的尾巴用力一拽。
一些濕濕的碎土飛揚了起來。
大黑已然“重見天日”。
中年人左手抓著大黑,右手拈著大黑身上的珠鏈用力拽著。
費了好一會兒功夫,中年人終于將珠鏈從大黑身上脫解了下來。
“哈哈……”
中年人將珠鏈拎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嘴里抑制不住的笑出聲來。
“啪哴——”
中年人左手隨意一丟,大黑落在坑邊,尾巴頂著坑邊,微微蜷了起來。
“何大哥——”
遠處傳來一聲爽朗的喊聲,卻是胎記少年正背著漁網(wǎng)朝著這邊喊。
“……哎,就來,就來……”
中年人一邊沙啞的回應(yīng),一邊轉(zhuǎn)身快走了兩步。
“簌簌——”
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音,中年人止住腳步,疑惑地回頭看了看。
長樹枝在地上倒著,坑旁散亂的堆著一些濕土。
看起來沒有什么。
難道是那條……
中年人心里有些發(fā)毛。
要不……給它蓋上土?
中年人往土坑方向邁了一步。
余光中,中年人看到老者和胎記少年已經(jīng)走了一截路了。
還是算了吧。
中年人連忙回過身小跑了起來。
“沓沓沓……”
腳步聲遠去了。
土坑里的大黑依然微蜷著尾巴。
陽光開始變得燦爛,太陽也快行進到中天。
過了好久,一只灰色的小鳥撲棱棱地飛落在土坑旁,口中悉悉索索的。
“簌——”
一些浮土被灰色小鳥踩落坑里。
大黑呆滯的眼睛突然有了神,滴溜一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