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自城樓上望去,波契的駐地又是多了幾十座軍營,每日飄起的炊煙也多了些。
京城那里的消息已然傳來,大軍至少還有一月半才能抵達(dá)姑蘇,領(lǐng)軍者是朱文和何昉。
“小侯爺若是此時(shí)離去,并不會(huì)遭人詬病?!?p> 金木站在那打坐的青年背后,悠悠地說了一句。
“劍客不退?!?p> 李太白不曾回頭,也不曾睜開雙眼,只是淡淡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江南要留下火種,但十九歲的李太白又何嘗不是火種呢?
李太白執(zhí)意留下,并非只是因?yàn)楹唵蔚囊痪鋭筒煌恕?p> 他留下,是因?yàn)槭尘?,忠君之事;他留下,是因?yàn)椴辉缸约荷L的土地被鐵蹄所踐踏;他留下,是因?yàn)樗谋澈笳局氖乔f江南百姓,有自己的母親,有何婉兒,有那些喜歡叫他太白公子的街坊。
金陵城東的一家賣豆花的鋪?zhàn)?,在店門口貼出了一張告示:“凡投軍姑蘇者,喝豆花不收分文?!?p> 這賣豆花的大娘已至花甲,她記得自己剛擺攤的那一天,那還未當(dāng)上江南侯的男子喝豆花時(shí)狼吞虎咽的樣子,哪有一點(diǎn)侯爺?shù)臍馀伞?p> 后來每次深夜收攤之前,總會(huì)有個(gè)生著金色雙瞳的男子來取三碗豆花,幾年后的一天深夜,他卻說這次要四碗。
再到后來,就是一個(gè)生得俊俏的小男孩來買四碗豆花,來時(shí)無影,去時(shí)無蹤。
今年年初,她把隔壁的那間鋪?zhàn)右脖P了下來,但是深夜來的卻又是那腰佩金劍的中年男子了,豆花也是只要了三碗。
一月前,那佩劍男子也不來了,來的是個(gè)喜歡穿著藕色衣裙的小姐,美得像是從畫上出來似的,豆花也變成了兩碗。
向東而去的投軍青年有著不少都是會(huì)在這鋪?zhàn)幼滦№环瑖L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花,根據(jù)個(gè)人的口味,或是做成甜的或是做成咸的。
大多年輕人喝完一完后便是對著那老嫗豎起拇指,道聲“阿婆好手藝!”,留下些銀錢,也不顧后面那老嫗的呼聲,箭步走去。
這一天下去,老嫗所得之收卻是比平日多出幾倍。
或許這就是江南人的浪漫。
那豆花鋪的對面是家鴨子店。
江南多湖泊,鴨子長得又肥又大,肉里仿佛透著那水草的清新香氣。
金陵人最喜食鴨,鹵鴨肉質(zhì)鮮嫩,一口咬下,感受到那鹵水濺到舌尖快感,更是讓人欲罷不能。
烤鴨皮肉不分,鮮香酥脆的鴨皮和肥厚的鴨肉總會(huì)給人帶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往常每日來買板鴨和烤鴨的人絡(luò)繹不絕,但今日那鴨子鋪卻是早早蓋好了門板歇業(yè)。
原來那鴨子店老板的兒子今日也是要去姑蘇投軍,老板夫妻在屋內(nèi)給兒子整理好行囊,叮囑了幾句,也不再多說,看著兒子從后門離去。
若是多說幾句,或許便再也舍不得這寶貝兒子去疆場了。
只是誰家的子女不是父母的心頭肉?江南侯的兒子李太白都死得,誰又死不得?
朱文和顧迪兩人騎馬一路狂奔,已至金陵。
路過那江南侯府,朱文終究還是決定進(jìn)去看一眼,他祈禱能在府邸里看見那個(gè)自己此時(shí)最想看見的人。
像門房報(bào)了身份,二人便是踏入了江南侯府中,進(jìn)門后的二人卻是驚呆了。
江南侯府的府兵在前院盡數(shù)集合,人人身披縞素,院中擺著兩口棺材。
看見朱文,田氏和何婉兒皆是行了一禮。
“參見翼王殿下?!?p> 朱文紅著雙目,厲聲問道:“兩位侯爺尚未身死,為何人人身披縞素?這棺材又是誰擺的!”
府兵們不敢出聲,何婉兒卻是看著這位昔日同窗說道:“回翼王殿下的話,是老侯爺讓準(zhǔn)備的?!?p> 朱文本想將這晦氣的木具一刀劈爛,想了想,終歸是沒抽出刀來。
對著身邊的顧迪說:“你同他們一起去姑蘇,我一個(gè)人去借兵?!?p> 說罷,并不理會(huì)身后顧迪的阻撓,大步走出侯府門口,策馬向南而去。
顧迪看著遠(yuǎn)行的朱文,嘆了口氣,看向院中的上百名府兵,心下感嘆:“古有楚地軍士死守徐州城,今有江南人人愿戰(zhàn)死姑蘇,這江南的小橋流水里留著的也是不屈的血啊!”
白發(fā)男子向著院中眾人皆是行了一個(gè)大禮,文人有傲骨,不對權(quán)貴折腰,但為自己真正敬佩之人,便是屈了雙膝也是無妨。
以顧迪為首,江南侯府里年過二十的府兵盡數(shù)奔向姑蘇,出了城門,顧迪回頭看了看那道佇立在此已逾千年的城墻。
“只有在像這樣的城墻里,才能生出像李太白一樣的人啊。”心下默念,揚(yáng)起馬鞭,帶著數(shù)百騎兵沖上了官道。
西蘭和完顏玲已然到了金陵城里,駕著馬車來到城內(nèi)一間客棧住下。
完顏玲在房內(nèi)很是疑惑,“為何不去姑蘇找太白?”
“現(xiàn)在去找公子,怕是會(huì)被敲暈送走。”西蘭很清楚自家公子的性子,他從來都是要去當(dāng)保護(hù)所有人的那個(gè)人。
“那我們怎么辦?”
“你連金剛境都是不曾入,當(dāng)真要去戰(zhàn)場?”西蘭看著生得沉魚落雁的女子,皺眉道。
“我的夫君死在哪里,我的尸體就要躺在哪里!”看著眼神認(rèn)真的完顏玲,西蘭不知道說些什么。
一記手刀劈下,完顏玲臉上帶著驚愕的目光倒在了地上。
背著完顏玲駕著馬車來到江南侯府,西蘭把完顏玲交給了田氏。
剛欲離開,卻是被田氏叫住。
“西蘭,你不可去?!碧锸蠐踉谖魈m身前。
“夫人,西蘭是死士,本就該去死的?!?p> “從我讓你跟著太白去京城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死士了?!?p> “可是,公子真的很危險(xiǎn)?!碧锸涎凵窭锪鞒龅耐?yán)讓西蘭不敢大聲說話。
“你可知太白為何一定要死守姑蘇?”
西蘭疑惑地?fù)u了搖頭。
“若不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女子不用參戰(zhàn),他又何必非要在姑蘇城外據(jù)敵?”
田氏嘆了口氣,從他去波契前讓你留在京城里時(shí),他應(yīng)該就是得到了些風(fēng)聲,心里也做好了打算。自己兒子的玲瓏心思,這世上怕是沒幾個(gè)人能比得上。
西蘭垂下眼瞼,她不敢違抗夫人的命令,豆大的淚落在石板上,啪嗒啪嗒的。
江南今日風(fēng)和日麗,但又有多少人家的院子里的像下過雨似的呢?
姑蘇城內(nèi),一處院落里,一位身著綠色薄紗裙子,身材曼妙的可人兒正在與一眾女子說些什么。
“清兔你莫不是被那小侯爺迷了心竅?”一位紫衣妙人打趣道。
“被這天下絕倫的人兒迷了心竅又是如何?”綠衣女子輕笑一聲。
“你們只說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戰(zhàn)場便是了?!?p> “魔道中人,哪有怕死的?”紫衣女子笑道。
“那便要那些世間的偽君子見見,我魔道中的女子,也可為家國而戰(zhàn)!”清兔喝出一口氣,秋日的天空中,早些的大雁已然從她頭頂?shù)奶炜诊w過。
李太白也是聽到一聲雁鳴,抬頭看見了那南遷的雁群。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潮。晴空雁群排云上,便引戰(zhàn)意至碧霄!”
雁群南飛,我李太白今年便不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