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子早已唱完，隨著樂女緩緩退下。
王小六醒來，只覺歌聲空靈悠長，如聞天籟，心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也唯有此詩可以形容這美妙的歌聲。
其他人也是沉醉不已，仍覺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于耳。
見那白裙女子就要退出側(cè)門，王小六連忙站起身來大聲叫好：“好！”
他還連連鼓掌，借以吸引那女子注意力，不想那女子并未回頭，從側(cè)門徑自離開。
一番動靜著實不小，尤其是在如此安靜的環(huán)境中，眾人皆被王小六吵醒，隨即怒目而視。
只是能來此間的賓客多半非富即貴，誰也不愿意多生是非，一時間竟無人上前找他麻煩。
王小六環(huán)視眾人，面帶得色，正要坐下，二樓正中的廳堂中忽然站起一人。
那人沖著王小六喊道：“哪里來的粗野之人，在此處大放厥詞?！?p> 王小六不甘示弱，翻起白眼：“我不過叫了個好字，有人卻整整說了一句，到底是誰在大放厥詞?！?p> “鄭某來會會你這粗鄙之人。”一旁幾個青年拉不住那鄭某，只能隨他起身，快步走向一樓。
片刻后，幾名青年盡數(shù)走到王小六身前，一旁早有機靈的小廝跑去后面稟告。
為首的青年身著素色緞袍，腰有美玉，紙扇輕揮，只是一對三角眼稍顯滑稽。
王小六看著身前的幾個白面書生，一幅弱不禁風的樣子，心道：怎么還敢動手不成，我這可有兩名正牌捕快，一名流氓青年。
只是他沒有回頭，要不然只剩目瞪口呆，原來那張三麻子發(fā)現(xiàn)這幾個青年正是在醉仙樓所遇的青年，早縮成了一團。
李文海自然識得為首的青年，連忙拉了拉王小六的衣袖。
王小六這才回過頭，看到張三麻子慫成一團，不敢抬頭；李文海連連比劃，不敢開口。
“糟了，這下踢到鐵板了?！蓖跣×杂谢谝?，只是此時周遭的目光皆望向自己，他已經(jīng)是騎虎難下。
王小六也不再看李文海比劃，扭過身來，清了清嗓子，雙拳作揖：“王某能在此間結(jié)識幾位才子，真是三生有幸?！?p> 見王小六示好，為首的青年右手折扇輕輕拍打左手掌心，沉吟片刻說道：“不才鄭經(jīng)，國子監(jiān)書生，家父上諱文下諱廣，為御史臺御史大夫，不知你是何人。”
我靠，赤果果的拼爹。王小六心中暗自吐槽：這年頭也流行拼爹。
他臉上掛起笑容，學著那鄭經(jīng)的語調(diào)：“不才王小六，長治縣捕快，先父上諱重下諱陸，生前也是長治縣捕快?！?p> “噗嗤——”
卻鄭經(jīng)身后一名青年止不住笑出聲來，見王小六望過來，勉強作了個揖：“捕快世家啊，孫某佩服?！?p> “怎么。你瞧不起捕快?！蓖跣×擦艘谎坌諏O的青年。
“我們怎會瞧不起捕快?！编嵔?jīng)接過話來，三角眼滴溜溜的轉(zhuǎn)個不停：“捕快日夜巡查，抓捕盜匪，維護我大楚治安，功勞自然不小?！?p> 他略微停頓，環(huán)視眾人，出言挑釁：“只是此處為風雅場所，在座皆是風流才子、青年才俊，不知王捕快對剛才雨嫣姑娘所歌有何感想，若是答不出來，還望你自行離開此處。”
想用這個刁難我。王小六腹誹不已：不敢動手，只敢嘴上吵吵，慫貨。
他挺起胸脯，故作驚訝：“此間主人尚未發(fā)話，鄭公子便出言趕人，是要越俎代庖？”
鄭經(jīng)還要出言反駁，卻見一名約莫十五六歲丫鬟打扮的女子站在高臺上朗聲道：“我家姑娘說了，今日詩會以她剛才所唱為題，還望各位公子盡展才華，大顯身手?！?p> 鄭經(jīng)和身后幾名青年輕聲商議，扭頭望向王小六，輕笑一聲：“正好，我們便依雨嫣姑娘的意思，作不出詩的自行離去?！?p> 他卻耍了個心眼，沒敢說能不能得到雨嫣姑娘的青睞，只說作詩出來。
王小六看著他傲睨自若，心道：你竟然和我比詩，今天不把你弄個灰頭土臉，我的姓就倒過來寫。
鄭經(jīng)踱步輕挪，不時低聲沉吟幾句，復又輕輕搖頭，仔細雕琢，一心想要令王小六難堪。
不想王小六將桌上葡萄美酒倒入酒杯，舉起后一口飲盡，緩緩道出一首詩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好詩?！蹦切諏O的青年高喝一聲，引來鄭經(jīng)白眼連連，敢忙低頭閉嘴。
臺上的丫鬟聽到后，覺得眼前一亮，招手引來一名小廝低語幾句，讓他回稟自家姑娘。
鄭經(jīng)搖頭晃腦，低吟幾句，強顏歡笑：“此詩倒也有幾分驚艷，只是于題不符啊?！?p> “我何時說過此詩壓題了，不過是贊這葡萄美酒。”王小六看了他一眼，傲然道。
他清了清嗓子，高聲誦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p>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鄭經(jīng)手中紙扇跌落在地，只是他顧不得拾取，直直看著王小六，瞠目結(jié)舌。
一時間大殿內(nèi)寂靜無聲，眾人低頭默誦，細細體味其中涵義，不時搖頭晃腦。
一名白裙女子從側(cè)門走進殿內(nèi)，聽到此般詩句，一雙清眸中微微閃過一絲亮色。
她蓮步輕移，慢慢走向王小六的小廳。
王小六見眾人低頭沉吟，又倒了一杯葡萄酒舉起，開口輕唱：“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他的聲音不算清亮，卻充滿了磁性，歌聲緩緩而出，似流水一般緩緩浸入心田。
原本低吟他詩句的眾人都抬起頭來，望著王小六，仿佛一幅畫卷在眼前緩緩展開。
皓月當空，一名俊俏書生手持美酒，輕酌一口后遙望月色，片刻后又在清冷的月光下翩翩起舞，與清影為伴；待月光轉(zhuǎn)過朱紅的樓閣，低低地穿過雕花的窗欞，照到了房中書生身上……
“……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王小六將《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一詞緩緩唱完，將杯中美酒一口飲盡，稍作停頓，復又高歌從頭唱起。
不知何時，不遠處站了一名白裙女子，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王小六，朱唇輕吐，輕聲喝唱。
如一對青年男女分隔千里，相互守望，一起看向明月，默默思念。
一時間令人如癡如醉，除卻歌聲，再無一絲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