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婆子走遠,狐貍又在瓶中嘀咕:“這老太婆真古怪,枯枝爛葉當寶貝,我看她八成是瞎了。”
小謝嗔怪它道:“你偷了人家東西,被人家識穿,不覺得羞愧,還好意思說呢?!?p> 狐貍在夫諸那里搜尋來的寶玉,自己還沒把玩上半日,就被那老婆子拿了去,心里本已十分不悅,只因算準那老太婆不是尋常人,恐怕自己招架不住,因此不敢則聲,如今聽小謝這樣奚落自己,不禁惱羞成怒:
“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別說我不是偷來的,便是我偷來的又如何?這世上偷東西的人多了去了,你這么正義凜然,有本事一一扭送到官府去,我看官府大牢里關不關得下!從前莊老夫子講《南華經(jīng)》,還說過‘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呢,可見偷的越少越倒霉,偷的越多反而越好!”
它大發(fā)一通牢騷,仍不解氣,又罵小謝道:“你少在這里給我裝爛好人,不靠我偷,你這小丫頭這會兒還缺胳膊斷腿呢!老賊婆分明訛我們,她說玉是她家的你就信,我還說玉是我祖上十八代代代相傳的,你信不信?還把干糧也送她了,別人就送你個爛菜花,你還臭美呢!真以為得了一萬兩黃金???我呸,呸呸呸呸呸!你怎么不把腦子也送她算了,反正長你脖子上,也就是個擺設!”
小謝被它莫名其妙一頓臭罵,心里也覺惱火,不禁暗想:這狐貍可真愛惱羞成怒,罵起人來,嘴巴上像是長了十把刀子,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一點兒也不像個神仙。也是,這幾日看它,除了變化了得外,似乎也并沒什么神通之處,它素性愛騙人,謊話張口就來,說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上仙。不對,不是說不定,是一定不是!哪有這樣愛罵人的上仙?它自稱是欠了我人情,所以出山來幫我,可究竟也不知真假,我哪里能記得前世的事呢?不過都憑它一張嘴說罷了,若是它有什么別的目的,我該怎么辦呢?
她心里亂想了一通,狐貍見她發(fā)呆,又連聲催她趕路。此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小謝四處尋不著房舍,不得已,只好就近找了個露天的小土丘棲身。她心下懸懸不安,生怕又像遇到山魈之類的妖怪,半合著眼,只不敢入睡。
狐貍還在瓶中罵罵咧咧,小謝聽見了,復又想起方才的擔憂復來。轉念一想,自己身上什么也沒有,狐貍就算有異心,能從自己身上圖謀到什么好處呢?路途險惡,前路茫茫,光靠自己一個人,一雙腳,只怕是找不到妖獸,救不出姥姥的,倒不如暫且與它作伴,將來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唄。
正想著,周圍忽然吹起一陣寒風,四下的樹木都隨之瑟瑟作響。小謝心下惶然,立馬握住匕首,伸長脖子警覺地環(huán)顧,活像一只受了驚的小鹿。
狐貍看著她的樣子,不禁嘲笑道:“無膽匪類!一點風聲鶴唳,就嚇成這副德行。告訴你吧,此處是青要山,因天帝常在此巡幸,故又喚作天帝的后花園,一般的鬼魅,哪里敢在這里出沒?!?p> 小謝聽了這話,又見四周沒有異動,這才稍稍安了些心,蜷成一團,靠在土丘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里,她又看到了姥姥,姥姥向她哭訴,說被擄去后飽受的虐待。嗚咽之聲愈發(fā)凄哀,小謝越聽,越覺得不像是姥姥的聲音,倒像是一個男人。
她在半夢半醒間睜開眼睛,哭聲還在耳邊回蕩。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那哭聲卻愈發(fā)真切了——沒錯,這不是夢,是一個男人的哭聲。
小謝豎起耳朵,仔細分辨了一番,哭聲是從山坳底下傳來的。她循著聲爬到坡上,悄悄往下看,只見一個男人站在一棵大樹下,正在悲聲痛哭,手里還抱著一個小嬰兒。那嬰兒倒是天真無邪,一邊咬著自己的手指頭,一邊好奇地往四周看,臉上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好像絲毫未被男人的悲戚所感染。
那男人哭了一會兒,忽然將孩子放到地上,解下腰帶,往樹干上一掛,打了個死結,又從近處搬了塊大石頭過來,試探著站到石頭上。小謝見此情形,已猜到他要上吊,一邊大聲喝止,一邊從山坡上往下跑。
那男人受了驚,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及至見小謝跑到跟前,他才緊張地大喊道:“你別過來!”
小謝站住道:“好好,我不過來,你千萬別做傻事?!?p> 那男人道:“我求死的心已定,不必再勸。生死由命,與人無尤,你快走!”
小謝見狀,指了指地上的嬰兒,道:“這是你的孩子?”
男人聽了,沉默不答。小謝又道:“如果是你的孩子,你死了,誰來照顧他?你就這么把他丟在荒郊野外,是要等狼來了,把他吃了嗎?”
男人傷心地哭了起來,喃喃道:“孩子,爹對不住你,爹對不住你啊……”
小謝抱起孩子,可嬰兒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躺在襁褓里,只是沖著小謝笑。小謝心下不忍,質(zhì)問那男人道:“你看這孩子多可愛,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讓你這樣狠心,丟下他去尋死?”
男人坐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捶胸頓足,活像個巨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