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來的許多歲月中,當他靜靜站在天下第一樓樊樓上面對著全天下風流士子文壇騷客們的譏諷恥笑時;當他登上龍庭,輕輕撫摸著那把全天下都為之矚目的龍椅時……
恍如迷夢的一生……
西門卿不止一次想起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天的情形。
那時,他做了一場噩夢,被神秘莫測的夢魘之手給魘住了……
在大街上莫名其妙的被一大群人追殺……
慌不擇路的他居然爬上一棟高樓,無處可逃的他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耳邊呼呼風聲,無盡深淵……
極度恐懼過后,他躺在了一張床上,全身癱瘓,動彈不得。
不愿失去自由,想要大喊,想要反抗,努力的掙扎著,拼盡全部力氣都無濟于事。
他能感覺到身邊的一切:房間里有人走來走去,有人在嚶嚶嗡嗡低聲抽泣,有小廝丫頭惶惶不安……
“小夫人,老朽慚愧……學藝不精,實在是無能為力……”
說話的是一個胡須頭發(fā)都花白的干瘦老頭。
“胡叔,求你了,一定要救救卿哥兒,一定要救救卿哥兒……”
抽泣聲停了下來,換成了哀求聲。
“小夫人,非是老朽見死不救,現(xiàn)在卿哥兒身體已經……,你讓老朽如何施救?唉……還請小夫人節(jié)哀順變……。”
節(jié)哀順變?
誰死了?
qing哥兒是哪個?
不容他仔細思考,就聽見又有人說話了。
“干娘,干娘,你怎么了?”那走動的人停止走動,忽然發(fā)出焦躁的驚呼聲“胡先生,快點,先救我干娘!”
房間里一陣慌亂……
良久,暈倒的女子被救醒。
先前那個聲音渾厚的男人開始小心小意地安撫著那悲慟的女子
“卿哥兒已經這樣了……干娘,你身體弱,要不你先回屋休息去,這里先交給我吧。我一定讓卿哥兒走的風風光光的……”
“都怪我,都怪我……啊……我這是做了什么孽啊,卿哥兒,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那女人呼天搶地,嚎啕大哭,撲到他身上,死命地拍打著他、撕扯著他,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時他才意識原來他們口中的qing哥兒似乎、居然是自己。
自己什么時候成了qing哥兒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認定自己已經死了。
接下來是把自己裝進黑乎乎的棺材里,埋進冰冷的地底下?
還是把自己送進火化爐里活活燒死?
我沒有死!
他想要吶喊,可是喉嚨似乎被什么捏住了一般,嘴巴更是無力張開……
難道還是夢魘?
一定是的!
雖然清楚自己依然是在夢中,可是那種恐懼依然緊緊地壓迫著他,抗拒不了。
我還活著!
我不想死!
時間如此漫長煎熬,靈魂被食人蟻蠶食著……
……
轟隆隆——轟隆隆——
咔嚓——
一道耀眼的閃電鑿穿房頂,直擊在他的胸口,磚瓦塵土霹靂嘩啦從天而降……
啊——!
也許是閃電的能量,也許只是因為過度的驚嚇和恐懼。那一瞬間,他終于掙脫了無形束縛,張開了嘴巴,喊了出來——
自由了!
同一瞬間,他醒了過來,只覺得四肢百骸從骨髓到肌肉皮膚無比酸疼,渾身上下大汗淋漓,濕漉漉的難受,想要掀開被子,透透氣。
然而睜開眼瞼的一瞬間,看見圍在床前的幾個夢中人,他立刻又蒙圈了:
這是哪兒?
難道又是一重夢境?
“卿哥兒,你終于醒來了。你可嚇死小娘我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讓娘親我怎么活啊……謝天謝地,謝謝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謝謝救苦救難無量天尊太上老君恩典!謝謝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謝謝……”
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夫人。
頭挽發(fā)髻,微亂發(fā)髻上插著金燦燦的簪子,簪子一端珠玉搖動著,這婦人身上的衣服,層層疊疊,無論布料還是款式都很古裝的樣子。
明顯不是他尋常見的婦人裝扮。
小娘?娘親?
意識混亂中,他還是抓住了婦人喃喃低語中的兩個關鍵詞。
唯一能讓他有所觸動的是這婦人對自己流露出的這種情真意切的擔憂和關心。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明明因為一道從天而降的閃電鑿穿了房屋后擊中了自己,才讓自己從噩夢中蘇醒過來。
可是當他的目光望向屋頂時,卻發(fā)現(xiàn)屋頂完好無損,根本沒有被閃電擊穿過的痕跡——
更怪異的是,這房屋的構造,房頂檁條椽子歷歷在目,并不是他熟悉的水泥平頂。
屋外也一片寧靜祥和,并無半點聲響。
剛才從天而降的一擊閃電似乎也只是幻覺。
目光又回到了眼前這個陌生夫人身上,大約三十左右,估計和自己年紀相仿。
她是自己的娘?
母子同歲?
這天底下怎么可能存在著這般奇葩的事情?
夫人旁邊是一個相當肥胖的公子哥。
公子哥同樣古裝打扮。一張肥嘟嘟的大餅臉,高高凸出的彌勒肚,好好的一件華服穿在他身上,居然給人一種土老財?shù)母杏X。
房間的更遠處站著幾個丫環(huán)小廝,面容陌生,很明顯因為他的醒來,都大松一口氣的模樣。
瞄了瞄房間里陌生古老的陳設,他皺皺眉頭,根本無法確定自己的現(xiàn)狀……
莫非……莫非……自己也成了起點百萬穿越大軍中的一名小卒?
真的穿越了!
作者大大可千萬不要太監(jiān)啊,你若是太監(jiān)了只是身上少了一點點,哥哥我可是連小命都沒有了!
拜托了!
想到自己的小命被作者大大死死捏在手心,不知道會不會被拋棄,太陽穴一陣突突地疼,得揉揉。
從被褥里伸出手那一刻他愣住了:挖草,這是手爪還是雞爪子啊……
“卿哥兒卿哥兒,你醒了?!”一個聲音將他從震驚中喚了回來。
“嗯?你是誰?”
在他睜大眼睛的同時,肥胖公子哥也開口了,滿是喜悅:
“太好了,卿哥兒,你總算醒過來了?!?p> 肥胖公子哥明顯因為他的問話怔了一下,嘴唇微微一挑:
“卿哥兒,你猜!你猜我是誰?”
清哥?輕歌?
我是他哥哥?
這弟弟和哥哥的年齡顛倒了吧……
腦子里又是一片混亂。他習慣性的恁道:
“我猜你妹??!”
“果然,你連這都猜不著?!?p> 公子哥真的超級胖,這一笑,臉上兩坨肉把小眼睛擠得都看不見了,真的很有喜劇感,隨即他又皺皺眉頭低聲道
“我妹?我妹不就是你妹嗎?嗯我們沒有妹妹啊……卿哥兒,卿哥兒,我是你庸哥哥,你不會連我都記不起來吧?“
庸哥哥?
……
虛弱的他又昏睡了過去。
西門庸伸出手在他鼻子下試了試。吩咐道:
“來旺,你趕緊去再把胡大夫請過來,重新給卿哥兒看看病。干娘,卿哥兒已經醒過來,現(xiàn)在又睡著了。要不要先給干爹報個平安,好讓干爹安心?”
“小蓮,你去給老爺報個喜訊,就說胡大夫說的:卿哥兒已無大礙,只是最近不可輕易挪動,等卿哥兒大好了,就讓他過去拜見老爺,讓老爺別著急?!?p> 在西門庸的提醒下,少婦才停下了對八方神仙的拜謝。
“還是干娘考慮的周到,小庸自嘆不如。咱們西門府要不是有干娘你支撐著,哪能現(xiàn)在這般紅火。干娘你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女中英杰!”
“唉,你這孩子,我和老爺一直都把你當自己的孩子待,說了多少次了,怎么還一直干娘干娘的叫?不肯改口。”
“干娘干爹對我好,比親爹娘都要親,這些我都記在心里,不敢有半點忘記。只是這西門府里,卿哥兒才是干爹干娘的親生兒子,以后這家業(yè)都是要囫圇個的交到卿哥兒手里的,我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這一輩子,我西門庸只要替卿哥兒管好家,看好家,讓卿哥兒順順當當大富大貴一輩子就心滿意足了。也算是報答了干爹干娘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
“你這孩子,真是死心眼。小庸,你放心,等我和你干爹老了以后,自然會留一份產業(yè)給你,讓你們兄弟倆各憑各的本事過日子。不至于把這偌大的家業(yè)都敗落得一干二凈?!?p> 少婦口里埋怨著,臉上卻無法掩飾內心的好感:對這個白得的干兒子越發(fā)的滿意了。
說到躺在床上的那個,心里又滿不是滋味:自家的孩子和別人家的孩子差別怎么這么大呢?
西門庸見少婦說的認真,慌忙義正言辭發(fā)誓道:
“干娘千萬不要這么想,如果再這么說,就是不想我再留在府里了。當年我父母雙亡,是干爹干娘好心收留了我,我才不至于餓死街頭,又供我讀書識字做學問……沒有干爹干娘,怎么能有我西門庸的今天。
我西門庸不是知恩不報的禽獸,也讀過圣賢書,怎么可以忘恩負義?對于分家產的事,我是堅決不會接受的。
我發(fā)誓:這一生認真幫扶卿哥兒,將西門府發(fā)揚光大,如有二心,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你這孩子,好好的,沒事亂起什么誓呢!我和你干爹這樣想,也在情理之中。一是我們心里真把你和卿哥兒一樣看待,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能厚此薄彼?二來你秉性良善,勤勞懂事,自打你干爹臥床不起這幾年,全靠你奔前忙后,出了多大了力,分你一份也是應該的;三來也有為了將來長久考慮。
今天當著卿哥兒的面,說句不中聽的大實話,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卿哥兒這性情……
你也清楚,光宗耀祖是不指望了。
能不能守住這份家業(yè),讓家業(yè)敗落得慢一些,不至于等他老以后,落得個衣食無著落沿街乞討都是個問題。
再大的家業(yè),總有敗光的一天,分一半出去,真等到了那一天,你這個當哥哥的,依你對他的感情,總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流落在外,餓死街頭,而不管吧?到時候還指望著你多多接濟呢?!?p> 少婦越說越心涼,像是看到以后的凄慘模樣,又怒又氣又無可奈何,一時間悲從心來,不禁淚水連連,又低聲抽泣了起來。
西門庸連忙勸解道:
“干娘多慮了??资ト苏f過大器晚成,想當年,姜子牙窮困潦倒一生,倒霉到八十八歲,才開始福來運轉。卿哥兒現(xiàn)在還小,哪能現(xiàn)在就看透了將來呢。
再說了,卿哥兒打小就聰慧過人的,腦子里透透的,什么不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等這幾年玩性過了,長大了,樹大自直,自然就好了。
干娘盡管放心,再退一萬步來說,我和卿哥兒雖然不是親生兄弟,我也是一直看著他長大的,對他感情深厚,情同手足,以后有我盡心盡力的幫扶著他,替他管著這個家,怎么就能敗落下去呢?
干娘,你可不要小看我哦,我可是干爹和干娘你們親自帶出來的徒弟,家里的事情、鋪上的事情,哪一樣我拿不下來?
只要有我在,包卿哥兒一生不缺吃不缺穿,有花不完的錢!
干娘盡可把心放在肚子里?!?p> 西門庸一席掏心掏肺的話哄得少婦眉頭舒展了許多,停下了哭泣,漸漸露出一絲期望來。
與此同時,相隔幾千里之外的老鴉岔峰下,正在閉目打坐的老和尚靈臺忽然一動,終止經文誦讀,睜開眼望向日出的地方。
然后不自信地揉揉眼睛,詫異地看著東方的滾滾云海。
翻騰的云海間有一朵鑲了金邊的云彩,形同一只飛鳥。
這飛鳥如同饕餮,鯨吞著四周的彩霞,只片刻功夫,從東到西,漫天的云朵都成了大鳥身上的彩翼。
好一只遮天蔽日的大鳥,已經無人能一眼窺破其全貌。
天意高遠,龍殞鳳起,這個世界還是又一絲希望的的。
該下山了。
老和尚默念了一聲佛語,站起來,舍棄了準備日后坐化的廬舍蒲團,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