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即可看見一張清秀的臉,她眉目流轉(zhuǎn)卻獨獨不往一邊看一下,谷離終還是忍不住盯住了梅杜砂。
他不僅僅是因為此刻映襯著茵茵綠意的那張臉,更是縈繞在他腦海里的那張照片。
從他這邊看去梅杜砂確實和他在沙老爺子書房里看見的那張泛黃的照片里的人很像,雖然不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是眉目間的細(xì)膩卻勝似一人。
谷離也是這么久以來如此真實地和梅杜砂面對面,兩個人雖然在一起從松軟的泥土里扒尋著蚯蚓做魚餌,但是悄無聲影的氛圍卻讓兩個人都覺得有些怪異,似乎他們各懷心思,根本不知道會不會一開口就露出了各自不想被人察覺的隱藏心情。
而遠(yuǎn)處那束被放在一邊的顯眼的粉色花朵在綠茵茵的草地上顯得格外好看,卻沒有人再會注意到它了。
終于谷離還是決定自己先開口了,他將一條長長的蚯蚓掐緊后從泥土里拉了出來,梅杜砂被那長長的帶著粘液的身子擦到了臉,她連忙往后退了幾下,谷離卻趁這個時候說了句,“對不起啊,剛才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梅杜砂擦了擦臉,又一點點地挪回到谷離的旁邊,那條長長的蚯蚓已經(jīng)被谷離一掐幾段丟進(jìn)了沙羽留給他們的盒子里。
那蚯蚓蠕動的殘軀還在不停地跳動,梅杜砂看了一眼后就立刻把她的眼光移開了。
“沒,我沒事?!?p> 谷離呵呵一笑后,他開始邊扒拉他和梅杜砂四周的泥土邊看似無意地和梅杜砂搭話,“你最近有新的砂壺作品了嗎?”
“沒,你干嘛要問我這個?”
梅杜砂不喜歡和荔枝他們來這里,除了她覺得誰會沒事跑到墓地前的湖邊釣魚以及荔枝他們太隨性外,還有一點就是這里是她爺爺奶奶在的地方,她還沒有完成她爺爺留給她的遺愿,而撞奶奶的那個壞人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她怎么可以這么沒心沒肺地陪著荔枝他們在這里耍鬧呢?
因為谷離和梅杜砂說話嬉笑的聲音不時響起,讓一旁狂甩魚竿的荔枝和沙羽詫異不已,兩人一同扭頭看向了谷離和他嬉笑面對的梅杜砂。
不久后兩人聽見谷離問了梅杜砂一句,“你為什么沒有收我轉(zhuǎn)給你的剩余的買砂壺的錢?”
說完這句話谷離也注意到了荔枝和沙羽向他投來的詫異目光,他很快收攏了臉上的笑意,眼神略顯深沉地看向了梅杜砂,梅杜砂驚訝地看著他反問了一句,“你在說什么?什么買壺的錢?你不想要那把丑壺了?”
谷離看著梅杜砂驚慌的神色還是忍不住笑了,他忙擺擺手。
“不,不是。我是說微信紅包,你沒有看到?”
梅杜砂這才想起手機(jī)上微信那里亮起的好些紅點,但是因為墨洇的緣故,她已經(jīng)不想再去碰自己的手機(jī)了,她微微搖了搖頭,“沒,我不知道!之前我在公園已經(jīng)說了,那個壺的價錢我是隨意要價的,你不用再給我錢了?!?p> “嗯,那好吧。其實我本來沒想給你錢的,我準(zhǔn)備了其他的東西,但是后來……嗯,不說這個,那就算了?!?p> “你為什么愿意買我燒的壺,我爺爺說我燒的壺根本拿不上臺面,你是不是可憐我?”
“不,不是的。其實……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告訴你,算了,還是告訴你吧。我其實在找一把壺,那把壺和你之前燒的那把丑壺的工藝很像,我認(rèn)為你們梅家可能知道點那把砂壺的事情……”
谷離看看梅杜砂的神色,他本不想在這樣的場面說起他在做的事,但是事情就這么趕,難以預(yù)料的事總是會意外地發(fā)生的。
梅杜砂因為不太懂谷離說的那把砂壺,所以她好奇地追問了幾句,“那是一把什么樣的砂壺?你為什么要找它?很名貴嗎?我們家燒壺都是遵循舊制方法,祖上也沒聽說有什么出名的燒壺大家……”
聽梅杜砂這么說谷離皺了一下眉頭,但是他知道梅杜砂應(yīng)該不會騙他,畢竟他知道的事也算是比較隱秘的過去了。
“那是一把通體紫色,壺嘴有些歪扭的壺……而且……”
梅杜砂在谷離說的時候,微微張開的嘴角已經(jīng)漸漸閉了起來,她想到了自己床下暗格里藏著的那把她爺爺留給她的砂壺,而且剛才她說出口的話其實并不全是真話,因為她明明記得爺爺說過他們家祖上的太爺爺是燒得一把好壺的。
而谷離剛才的描述不就是那把砂壺的外形嗎?
接著她的耳邊就聽見了谷離還在說的話,“而且它還有個特別的名字,叫美杜莎……哈哈,是不是覺得很熟悉,居然和你的名字那么像?”
聽到這里梅杜砂已經(jīng)明白谷離在找的那把砂壺就是她爺爺留給她的那把,但是爺爺告誡過她,不管是誰她都不能讓他/她知道那把砂壺的存在。
現(xiàn)在看來那把砂壺竟然這么不一般,梅杜砂聽完盡量以自己最自然的語調(diào)回問了一句,“我好像沒聽說過,它還有什么特別的嗎?你到底為什么要找那把砂壺?”
谷離因為說話時顧慮著荔枝和沙羽,他還是不希望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人再知道他在做的事,雖然沙羽多少已經(jīng)知道,但是殷家的殷荔枝是不能聽到這些話的。
所以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眼神也自然沒有一直注意梅杜砂,故而也沒發(fā)現(xiàn)梅杜砂那些絲微間發(fā)生的神情變化。
“嗯,我爺爺一直在找那把砂壺,它是一把神秘的傳世之作……盡管它已經(jīng)和它的主人一樣消失很久了……說起來也很神奇,它的主人也姓梅……我還以為你們一家是他的后人呢!看來是我想多了……”
梅杜砂立馬附上了難得一見的笑容,“我也覺得你想多了,我們家要是能出那么一把神奇的砂壺,還會過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
梅杜砂雖然這么說,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谷離剛才說的話,她記得她爺爺和奶奶和她說過他們梅家祖上的太爺爺燒的一把好壺,太奶奶釀的一壺好酒,只是到了梅杜砂這里就只剩下那把她爺爺留給她的砂壺了。
梅杜砂不知道那把砂壺是不是自家真?zhèn)?,還是爺爺從別的什么地方得來的,但是她從谷離說完那些話開始,突然間明白她身上多出來了的一份責(zé)任,她要保護(hù)那把砂壺,盡管她并不明白為何,但是她一定要保護(hù)那把砂壺。
“你們好了沒?這都多久了?再不快點,今天就白來了?!?p> 沙羽突然沖到了兩人面前,他一把從地上拿起裝有蚯蚓的盒子,谷離也立馬站了起來,梅杜砂仰頭看著沙羽手里蠕動的成餌的蚯蚓,內(nèi)心里一股異樣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那把砂壺會不會將她變成如沙羽手中任魚撕咬的魚餌,最后弄得她不得不葬身于無底的黑洞?
梅杜砂突然低下頭,她不想成為別人的魚餌,不想再讓任何人鉗住她,她想要屬于自己的自由,她不要被困住,她一定要保護(hù)好那把砂壺。
“直接弄斷的蚯蚓做魚餌效果并不好,你們只是玩玩就將就用這個吧。要是實在釣不到魚,回去就讓沙羽請客……沙羽,你不反對吧?”
谷離看著沙羽將蚯蚓遞給了沖過來的荔枝,在兩人忙亂地把蚯蚓掛在魚鉤上時說了幾句,沙羽和荔枝忙點點頭后就沖到了湖邊,谷離看看身旁還低著頭的梅杜砂突然問了一句奇怪的話,“杜砂,我可以叫你杜砂吧?”
梅杜砂站起來,她不置可否地看著遠(yuǎn)處的荔枝和沙羽,而谷離卻又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我的家在靠近海的地方,那里的海岸邊上總會有很多白色的風(fēng)車,看到的人都以為是美好的風(fēng)景,卻不知那是沉重的勞作工具?!?p> 梅杜砂看看四周茵茵的綠地和遠(yuǎn)處蔥蘢的山林,這里可不是什么海邊,也看不見谷離話里那高高的自由的風(fēng)車,她有些艷羨地低語了一句,“我也想看看那些白色的風(fēng)車……”
谷離扭頭看著遠(yuǎn)眺著湖面的梅杜砂沒有說話,湖岸邊猛然間刮起的風(fēng)聲狂烈而躁動,然而遠(yuǎn)處寂靜的湖面之上,風(fēng)卻似乎驟然間停了。
梅杜砂似乎也察覺到了四周自然的變化,她突然又說了一句讓人費解的話,【烈烈風(fēng)沙卷過,唯余星辰漫天際】。
這是她爺爺形容世事多變時人該有的態(tài)度,這也是梅杜砂希望自己終有一天也可以做到的態(tài)度。
這也是她回應(yīng)谷離剛才那些話的唯一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