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會倚老賣老,沙老爺子一直認為自己這把老骨頭活得有點久了,他不甘心沙家就這樣失去好不容易在梅川穩(wěn)定下來的根基,但又對過去發(fā)生的事深感愧疚,以致于他一直都不曾對沙羽是否要繼承砂壺技藝強加干涉,但是事情已經(jīng)慢慢滑向了他控制不了的地步,他不得不收緊了自己的防控范圍。
而沙羽一直都在沙老爺子設(shè)下的防控范圍的邊緣徘徊著,如今沙老爺子終于決定要把沙羽拉回到他的視線的中心了。
雖然這些日子沙羽的努力沙老爺子也看在了眼里,沙老爺子也確實對他的所作所為沒有可以指責的地方,但是沙老爺子也年輕過,他明白當一個人處于年輕氣盛之時,是會有盲目的自以為是的,在他看來每個后輩都覺得自己很努力,但是出頭的卻還是只有那么幾個人,可見僅僅只有努力是遠遠不夠的。
沙羽需要明白這一點,沙老爺子作為他的長輩,日常的嚴厲怕是對沙羽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他說出的話多半會讓沙羽不以為意,若是有個比他強還比他努力的人在,他會不會有所意識,若是這個人又是他在意的人,那效果是不是又會成倍地增加?
沙老爺子這么思躇的時候,他想起了沙羽跟他強調(diào)了好多次的事情,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不由地又有了新的擔憂,因為過去發(fā)生的事情他還不能徹底放手。
雖然那些事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雖然知道那件事的人也已經(jīng)寥寥無幾,但是沙老爺子不能不做防備,尤其是他不久前看過的那把砂壺的工藝,在他的記憶里,那種工藝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跟著某個人一起消失了嗎?
它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還是被谷離帶進沙家大院的,這不得不讓沙老爺子在意。
然而沙老爺子作為梅川制壺第一大家又不得不承認,梅川如今的砂壺人才培養(yǎng)現(xiàn)狀也是個讓人頭疼的事,因為趨之若鶩的人太多,真正沉下心愿意做東西的人卻又寥寥無幾。
這也讓作為梅川工藝美術(shù)大學校長的沙老爺子為難,盡管他明白每個人都想要一個機會,可是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只是沙羽明白這個道理嗎?
沙老爺子打開書房的門,書房里零落雜亂的樣子讓他眉頭一皺,但是他并沒有做過多的停留就徑直走向了暗門后的院子,那里火膛里的火還在熊熊燃燒,他走過去隨手拾起一塊干柴就小心地丟進了火膛,然后他就開始站在那里一直寂靜地燒起火來。
他沒有發(fā)現(xiàn)書房里有些舊時的書籍和雜亂的報紙已經(jīng)沒有了,他也沒有注意到夾在文件夾里的泛黃的照片也已經(jīng)不在它原來在的那幾頁了,他只注意到了暗門后被他刻意隱藏起的一切又被他自己親手攤開在了天地間,所以這里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他大概也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吧?
火膛里的火映照著那張久經(jīng)歲月的蒼老的臉,沙老爺子久久沒有神情的皺紋里擠出了一絲情緒,他微微張了張口,“還是給年輕人個機會吧,算是也再給沙羽一絲希望……”
沙老爺子的思考和掙扎終于有了答案,他最后還是決定給沙羽嘴里提到的那個叫梅杜砂的燒壺女孩一個機會,只是他并沒有立刻告訴沙羽,直到一周后沙羽被他再次數(shù)落到垂頭喪氣時,他為了給沙羽一絲繼續(xù)堅持下去的動力,告訴他他可以在下個周末去見見沙羽之前提到的那個燒壺的少女,地點和當天的會面時間都由沙羽來定,沙羽這才有了想要繼續(xù)努力的欲念。
很快梅杜砂就收到了沙羽發(fā)來的信息,自然谷離也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他還幫著沙羽出點子找梅川市里適合三人會面的地方,最后會面時間定了下周六的早上,就在谷離從梅杜砂那里買到砂壺的小公園里見面。
沙羽的爺爺在梅川的時候,每到周末的早上他都會去那個小公園打打太極拳,對于會面的時間和地點安排他老人家沒什么異議,自然梅杜砂也不會有異議。
就這樣在谷離和荔枝離開后的第二個周六,梅杜砂終于要和她想要拜見的大前輩見面了。
那天的小公園人依舊不少,梅杜砂起了個大早趕到了小公園,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過這里了,自從她跨進小公園大門那一刻開始,她的心跳就在不停地加速,臉也跟著變得不自然起來,她強壓著自己焦躁緊張的情緒,不停地朝著小公園入口處張望,那里還不見沙羽和沙老爺子的身影。
“應該是今天,我應該不會記錯的……”
梅杜砂心亂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內(nèi)心里的錯亂再次涌了上來,她不知道沙老爺子為何會同意見見她,沙羽只說他爺爺想見她,可是為什么想見她卻沒有明確告知,這讓梅杜砂多少有些忙亂。
她本應該問清楚沙羽再決定來不來,可是收到沙羽的消息時她太興奮了,以至于她都有點失去理智,連著好幾天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不今天早上她早早就到了小公園,開始在這里焦躁不安地等待著。
然而當大佬真的出現(xiàn)在梅杜砂眼前的時候,梅杜砂腦海里一閃而過的竟然是她曾在沙家大院的暗門后的院子里看到的燃著熊熊烈火的火膛,她突然有點遲疑,她今天來這里的行為是對的嗎?這會對她以后的人生帶去什么影響呢?
不過梅杜砂一閃而過的念頭很快就被笑臉迎來的沙羽的一聲呼喊打破,“梅杜砂,你來真早啊。爺爺,這位就是燒出那把燒壺的女孩,她叫梅杜砂,梅杜砂,你見過我爺爺?shù)?,對吧??p> 沙羽的熱情讓梅杜砂有些局促,她朝著越走越近的老人看去,他的臉上沒有自己爺爺時??醋约旱哪欠N恨鐵不成鋼卻又十分不甘的情態(tài),他的臉上留有一絲溫和但卻又不似特別親近,梅杜砂還沒開口問候沙老爺子,沙老爺子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上下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她。
接著梅杜砂便聽見了沙老爺子沉穩(wěn)而不失力度的聲音,“那把砂壺燒的不錯,小姑娘,聽沙羽說你想成為我的弟子?”
這似乎超出了梅杜砂的預料,她看著那張迎向自己目光的老人點了點頭,沙老爺子瞬間笑了,他示意沙羽和梅杜砂跟他一起走到了公園里的涼亭里,三人坐下后沙老爺子又朝著梅杜砂看了看,他微微點頭后又接著問了梅杜砂一句,“小姑娘,除了那把砂壺,你還有其他作品嗎?”
梅杜砂搖了搖頭,她有些沒底氣地回道,“沒有,但是我已經(jīng)在準備進入梅川工藝美術(shù)大學所需要的作品了……”
梅杜砂確實在準備,但是這準備已經(jīng)進行太久了,然而她實際上一點進展都沒有,除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干擾外,還有她面臨的最大阻礙,她老爹那一關(guān)她還始終沒有跨過,所以現(xiàn)在她說話沒底氣也是難免的。
沙羽看著他爺爺不停地問梅杜砂問題,又看著梅杜砂局促的樣子有些不太樂意,但是他一開口就被沙老爺子給嗆了回去,“你小子什么時候準備好你的作品,你可是個男孩子,還是我孫子,比人家差那么多還有臉說話了?”
沙老爺子一點面子都不給沙羽留,沙羽的臉瞬間難看下來,但是他又不能辯解什么,一旁的梅杜砂看著這爺孫倆尷尬地不知道自己該看哪里。
最后沙老爺子站了起來,他又看了一眼梅杜砂,“小姑娘,我這不成器的孫子以后還請你多指教,我也期待你新的作品,關(guān)于成為我弟子的事我不能承諾什么,這個我已經(jīng)跟沙羽說過了,但是也看你的能力,你若是好到了讓我不得不接受的程度也是可以的,另外你和沙羽以后就是競爭對手了,我期待著你們的成長……”
梅杜砂愣愣地看了看一旁的沙羽,沙羽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他確實沒有告訴梅杜砂確切的情報,他的爺爺已經(jīng)很久都不收弟子了,就算是他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梅杜砂很快又將她的目光移回,她恭敬地朝著沙老爺子鞠了一躬,“謝謝沙老前輩的抬舉,杜砂一定不負您的期待,到時候還請沙老爺子不吝賜教!”
梅杜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說大話,但是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沙老爺子出到?jīng)鐾ね夂笥只仡^看了一眼梅杜砂,他微微一笑后突然又問了梅杜砂一句,“小姑娘,好意志!老朽可以再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沙老前輩您說!”
“你爺爺叫什么?”
“我爺爺?”
梅杜砂疑惑地看著沙老爺子,沙老爺子立馬笑著擺了擺手,“我聽沙羽說你這燒壺手藝是從你爺爺那繼承的,這么好的技藝,那你爺爺也一定是個不錯的砂壺大師吧?”
“哪……哪有……我爺爺才不是什么制壺大師,他……他什么都不是……我其實不知道我爺爺?shù)拿M,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
梅杜砂尷尬地語不成句地回著,她沒有直接告訴沙老爺子她爺爺?shù)拿M,因為她自己確實也不知道。
這一刻梅杜砂才意識到她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爺爺?shù)拿M,只知道自己本家姓梅,祖上有個燒的一把好壺的太爺爺和釀的一壺好酒的太奶奶,除此之外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沙老爺子眉頭微微一皺后又很快恢復了溫和,他朝著梅杜砂笑笑后沒有再說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很快又移到了沙羽的身上,“沙羽,以后你可以帶梅杜砂在火膛那邊燒壺,多向人家學習學習,聽見沒?”
沙羽扭頭看看梅杜砂的表情,梅杜砂顯然是意外的,但是她也是驚喜的,雖然對沙家大院里的火膛有幾分難以捉摸的奇怪情緒,但是可以進入制壺大師家里燒壺對于已經(jīng)許久不曾燒壺的梅杜砂來說還是讓她興奮的,沙羽忙向著沙老爺子點頭。
之后沙老爺子在兩人的目送下離開了小公園,而沙羽和梅杜砂卻略有些尷尬地站在涼亭里,這還是谷離和荔枝離開后兩人第一次這么近地站在一起呢!
“要下雨了,我得先走了?!?p> 沙老爺子走了沒多久,原本就已經(jīng)陰沉沉的天空越發(fā)陰沉了,梅杜砂看看外面欲雨的天空朝著沙羽說道。
梅杜砂沒有帶傘,這里離她家又有些遠,她不想淋雨。
沙羽看看外面,似乎也不知道該和梅杜砂說什么,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給梅杜砂帶來了好消息,但是這好消息卻并沒有它應有的喜氣。
而他突然這么正式就成了梅杜砂的競爭對手,兩人更是沒什么話可說了,尤其是谷離和荔枝離開后,他們每個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各自的情緒在,最后沙羽只說了句,“好,路上小心?!?p> 梅杜砂笑笑后走出了涼亭,沙羽也后腳跟了出來,梅杜砂扭頭看看他,他露出往常的俏皮笑臉,“我也要回家的?!?p> 梅杜砂忍不住笑了起來,沙羽趁機問了一句,“梅杜砂,你會來我們家燒壺吧?我聽荔枝說你在你們家已經(jīng)很久都不能燒壺了,我那隨時歡迎。”
說完沙羽朝前一步跑在了前面,他邊跑邊回頭,“不要拒絕,我爺爺?shù)臅坷锟墒怯泻芏嗪脰|西呢!你來直接打電話給我就好了,我也會發(fā)信息問你的……”
轟隆~一聲悶雷響在梅杜砂的頭頂,沙羽已經(jīng)出了小公園,她仰頭看看天空,臉上不知不覺間落下了似乎是淚滴般的雨滴,她這是活得有轉(zhuǎn)機了嗎?
如果是,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