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來之筆
趙衛(wèi)朝張俊杰打了個手勢，示意暫停比賽，封棋。
“為什么？”劉欣盯著肖三說。
“肖三，你這個敗類，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對得起劉欣嗎？”突然，場外一個短發(fā)女孩一臉怒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過來。正是小雅。
“喂，喂，小姐，這是比賽場地，閑雜人等不能進入！”兩名保安拼命想攔住她，被她甩了兩腳輕松撂倒。
她匆匆來到劉欣的臺子前，見劉欣面容扭曲，忙拿出藥盒給他，劉欣直接就水服了兩粒。
“呵呵，哪里來的野丫頭，脾氣真是潑辣！不過，我喜歡，要不這盤棋結(jié)束后，我們一起共進午餐？”趙衛(wèi)道。
“進你個頭！”小雅啐了一口，看也不看趙衛(wèi)，只是盯著肖三，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來。
她對張俊杰說，“裁判，這個人故意放水，作弊太明顯了，這盤不能算！”
劉欣擺擺手讓小雅打住，又問肖三，“這……到底是為什么？”
“劉哥，對不住了?！毙と吹絼⑿赖臉幼?，不好意思地低聲道：“這局棋對你來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對我可不一樣……”
“他買了外圍，賭你輸?！壁w衛(wèi)補刀說道。
“什么外圍？這他媽的破賽事，還有外圍？”小雅氣道。
“學(xué)生族還真是單純?，F(xiàn)在哪種比賽沒有外圍，除了足球、籃球、電子游戲，連美國競選個總統(tǒng)，奧斯卡頒個獎都有競猜。只有賭池大了，玩的人才多，賽事才能火爆，莊才能賺錢嘛！”
趙衛(wèi)眉飛色舞地說道，“你們看，進入八強賽之后，這棋盤、棋子乃是特制的，每一盤棋都會通過網(wǎng)絡(luò)，向棋友們實時直播。他們也可以實時下注，這賠率會根據(jù)場面局勢不斷變化，可刺激了！譬如，一開始你們與我們獲勝的賠率是1.3比3，比賽開始后，你們獲勝賠率又降到1.2，雖然中途遇到一些小小的麻煩，但是始終沒有高于2，大量注金流向你們那里。唉，你們竟然這么被看好，真讓人嫉妒?。 ?p> 劉欣方才明白，他們開局“扮豬吃虎”，只是為了誘盤；當(dāng)中劉、肖二人一度陷入被動，只是一種誤導(dǎo)和迷惑。待劉欣‘金蟬脫殼’殺出重圍之后，大額注單又向他傾斜。但是當(dāng)劉欣真要獲勝的時候，莊家出手了。
“太卑劣了！居然讓清雅的棋賽，被銅臭味搞得烏煙瘴氣、丑陋不堪。”劉欣道，“趙衛(wèi)，你不是號稱‘散林仙’嗎，我們就真刀真槍地比試一場啊，用這種手段贏了，又算什么英雄好漢？還有，肖三，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要和他們這類人同流合污，好好地下棋不好嗎？玩一些歪門邪道？”
“我……”肖三被嗆得不知如何做聲。
趙衛(wèi)道：“別傻了，世界上哪有什么棋賽是清雅脫俗的？不為名、不為利，你到幽冥谷來作什么？到公園里和大爺大媽下下棋不就得了。劉少俠，你確實棋高一招，軍棋奇才，我為你豎大拇指，不過抱歉，這局棋我一定要贏，連和棋都不行?！?p> 他指了指肖三，說，“這家伙，賭球輸了幾十萬，現(xiàn)在天天被那些民間借貸的人追債，還欠了我們桃花殿一大筆錢。唉，要不是他哭著跪著求我，給我們出了這個主意，早就把他手腳砍斷來還債了……”
“劉哥，對不起，我也是走投無路了……”肖三喃喃道。
劉欣聽得這番話，肺都要氣炸了。沒想到，這個主意竟然還是肖三出的。
“算了，劉少俠，這局棋你還是認(rèn)輸吧，也算做做好事，行善積德，幫幫你的兄弟。反正你輸一盤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救了他一條命，要不這樣，我們再分你一點花紅，你這趟也算沒有白來……”
“住口！”劉欣緩緩道，“趙衛(wèi)，你還有完沒完！那些嗜賭成性的人，如果用這種泯滅人性的方式，幫他把債還上了，他就能改頭換面做個好人了么？他就不再去賭了么？自己做錯的事，難道不用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和懲罰么？我不會在這里低頭的，這盤棋，還沒完！”
這話一出，趙衛(wèi)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劉欣。連顧允文的眼眸里也閃動著異樣的光芒。肖三此時自覺理虧，默不作聲，但也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這……劉少俠，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是這盤面以一打二，這不是等死嗎?！壁w衛(wèi)道。
顧允文也是第一次說話，他稚氣未脫地說道：“劉叔叔，還是……算了吧，你的棋下得很好，不過如果這樣被剃了光頭，場面上實在不好看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劉欣朗聲道，“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現(xiàn)在認(rèn)輸豈不是更丟人！張證員，這棋賽繼續(xù)吧。”
“小姑爺，你的身體……”小雅關(guān)切地輕聲問道。
“不打緊，沒事的。”劉欣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旁人無語。棋賽只能重新開始。由于已進入殘局，外圍盤口早已關(guān)閉。不過即使開的出來，估計也是一邊倒。
從盤面的勢態(tài)來看，趙衛(wèi)、顧允文以二敵一，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似乎已經(jīng)成了一盤‘死棋’，他兩人成竹在胸，先立足防守，再謀求進攻，形成蠶食狀態(tài)；而劉欣如果以常規(guī)套路，只能坐以待斃。
如今乃千鈞一發(fā)之際，劉欣反倒?jié)u漸平靜下來。他思索《槐絡(luò)棋譜》開篇提到“四國軍棋”的奧義——“棋道如兵道，更似人道”。
軍棋與軍事作戰(zhàn)相通，融匯《孫子兵法》中的金蟬脫殼、以逸待勞、擒賊擒王、趁火打劫、關(guān)門捉賊、李代桃僵、渾水摸魚、瞞天過海、調(diào)虎離山、樹上開花、暗渡陳倉、假癡不癲、欲擒故縱、釜底抽薪、反客為主、聲東擊西、圍魏救趙等二十余種計謀，實際操作時與排兵布陣、戰(zhàn)前準(zhǔn)備、對家的銜接配合、快速響應(yīng)、果敢決斷、臨場應(yīng)變等相互融合。小小的棋盤、25個棋子中可以呈現(xiàn)千百變化。
然而，縱有千百種陣法、千百種戰(zhàn)術(shù)，勝負(fù)的要手還在于執(zhí)棋之人?？幢P在于觀心。與其說在棋盤上針對局勢而布陣、行子，不如說是觀察、研究或猜測對手的心態(tài)和想法，予以應(yīng)對。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爾虞我詐，須得找到敵方在外衣偽裝之下真實的想法。
那么，趙衛(wèi)和顧允文想的是什么呢？
劉欣看著敵方二人的陣型和子力分布，回想剛才數(shù)個回合的交鋒，心中突然有了計較，將營中一枚小子抽出，進駐九宮。
“送死？”趙衛(wèi)掃了一眼后排安全無虞，便抽出子力追擊；顧允文也派出一子，形成“十字捉”。
劉欣沒有理睬，又派出一子深入到趙衛(wèi)的軍旗一側(cè)，還是送吃。
這令趙衛(wèi)更為疑惑：“看來他已經(jīng)腦子不正常了，也罷，你想死，我就讓你死得快一些?！庇痔崞鹨蛔尤コ浴?p> 剎那間，劉欣派軍長殺入到顧允文旗角，直接啃掉！
“什么？竟然不怕地雷？”趙衛(wèi)、顧允文和肖三同時變色。那“神龍擺尾”的布陣乃是天下名局，而且“包角雷”極符合顧允文之前的策略，估計劉欣也只是殊死一搏而已。
顧允文將中營的一枚子調(diào)入下營，趙衛(wèi)派軍長拍馬趕到，準(zhǔn)備逼兌劉欣角上的軍長，直接結(jié)束戰(zhàn)斗。
劉欣咬咬牙，又將軍長往底線吃去！
瘋了，瘋了！三人都睜大了眼睛，連小雅也花容失色。那顧允文還沒有被挖過地雷，假旗營旁邊已經(jīng)被挖空，目前圍繞軍棋的四個子里面可能有三枚地雷，適才劉欣運氣好沒有撞雷，但再撞一次，可以說這個軍長100%要見閻王爺呀。
眾人都看向張俊杰，這一手，只要軍長撞死，這場耗時已久的游戲就真的宣告結(jié)束了。
張俊杰反復(fù)地看著兩個子，端詳許久，似乎也不太相信和認(rèn)同這個結(jié)果。他緩緩地將軍長交還給劉欣，道：“黃色勝！”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敢硬啃到底？簡直瘋了?！壁w衛(wèi)喊道。
顧允文面如紙色，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流淌下來，口中囁嚅道：“完了，完了?！?p> “耶，小姑爺，你太厲害了！剛才連我也嚇了一跳！”小雅拍手笑道，“這一招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p> “你，你是怎么看出來的？”顧允文問。
劉欣道，“我一開始也以為是包角雷，畢竟，包角雷配合旁側(cè)疊炸和司令，才是比較穩(wěn)妥的防守。不過，我細細想來，覺得不太對勁。其一，你并不關(guān)注旗營上方行營的防守。而包角雷一旦被敵人搶占下營，就會非常被動；其二，你并不在意我們工兵的走位，進入殘局之后，積極地沖出陣地和趙衛(wèi)一同實施‘十字捉’，不怕后院起火，被工兵‘閃滅’；其三，我也只是大膽假設(shè)，你們是在賭！”
“賭？”
“不錯。”劉欣道，“如果說適才‘空炸司令’大部分是運氣成分，那如今這‘硬啃’就是一場豪賭。相信你們一定都曾研究過，從以往的戰(zhàn)局和棋手的心理來分析，面對這樣明顯的‘包角雷’形態(tài)，80%的高手不會硬啃，要連著啃兩枚雷的不會高于2%，他們不是瘋子、傻子、就是下不來棋的。
在網(wǎng)絡(luò)四國軍棋中，所有勝率高的組合都會有一套或者幾套成熟、完善和優(yōu)異的戰(zhàn)法，就好像你有一套絕世武功，如《九陰真經(jīng)》、《降龍十八掌》、《打狗棒法》，憑借出色的意識、走位和配合，基本上能夠碾壓那些弱雞。只要他們一落子，就會被你們牢牢網(wǎng)住、克制，或盤、或閃、逐一殲滅之。
那些業(yè)余選手能夠想到的套路無非這些，而你們多出他們十倍百倍，自然就想對付小學(xué)生一樣，輕松碾壓他們。而事實上，在這漫長的過程中，你們也不自覺地陷入了思維定式，把自己帶入了完美的假象，有意無意地將那些反常理、反人性的招數(shù)剔除出去。
但世間沒有什么是完美的！那些人之所以沒有去思索或選擇1%甚至0.1%的機會，因為他們自己本身已陷入套路之中、淪為平庸；或者不敢拼死一搏，因為無力負(fù)擔(dān)這失敗的后果和代價。
我分析盤面的每一個要素，都會讓我對自己的判斷多幾分自信，而最讓我下定決心的，則是你們對于盤面的自信。你們的過度自信，讓我這枚軍長最后穿上了‘工兵’的外衣。
當(dāng)然，我也沒有時間再考慮，步時快到了。”
劉欣的一番話，讓三人啞口無言。好半晌，趙衛(wèi)道：“在這么短的時間就能有這么瘋狂的決斷，劉欣，你還真是逆境無賴啊！我終于有點明白，為什么你能夠?qū)⑺玖盥袢氪蟊緺I，冒充軍旗了！‘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我現(xiàn)在后悔把你逼到絕境了，這亡命般的一口，咬得我好痛啊，佩服！佩服！完事后我一定要好好請你喝兩杯。
不過，現(xiàn)在，這一局我還是要贏！”
趙衛(wèi)收斂起笑容，臉上籠著一層寒意。他脫去了網(wǎng)球帽，正襟危坐。雙手撫弄著棋子。劉欣也看著自己僅剩不到12枚的棋子，一言不發(fā)。
場面的氣氛更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棋盤，看這兩人如何決一勝負(fù)。
趙衛(wèi)看了看自己的后排，用營長守住老家，派出軍長、旅長和工兵出陣。劉欣龜縮防守，所有子都在自己的陣地中活動。趙衛(wèi)先用團長硬啃旗角，撞死。他罵了一句，立即用工兵飛過來，挖掉地雷。劉欣派下營的子吃掉工兵，趙衛(wèi)又用軍長吃掉。
劉欣露出古怪的微笑，突然地雷下方一枚子網(wǎng)上一突。
張俊杰看了看道：“同去！”
什么？同去。眾人又驚。這地雷下面埋的是軍長，還是炸彈？這軍長剛才不是已經(jīng)滅了顧允文？難道是炸彈？無論是軍長還是炸彈埋在地雷下面，都不像是正常高手所為，因為一旦沒有人撬動地雷，這兩個重要的子就會被悶死。
劉欣這盤棋的布陣和行棋，正如瘋子一般，而且還連瘋了好幾次！
“媽的，看你還有什么實力！”趙衛(wèi)感覺自己也快要被逼瘋了，又令旅長順下。劉欣從旗臺上方出動一子，“當(dāng)！”還是同去；趙衛(wèi)再派營長，劉欣還是與之同去。最后雙方竟然都只剩一個活子。
“劉欣……果然厲害。我提議，要不這局算和棋吧，怎樣？剛才你不是就想和了嗎？和棋吧，反正誰都贏不了了?！壁w衛(wèi)望著手中僅存的一枚排長，手微微顫抖地說著。
“對不起，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議和？晚了。這盤棋，一定要分個勝負(fù)！”劉欣大喝一聲，將自己的黃子沖入藍方軍棋上方，與趙衛(wèi)最后一名守衛(wèi)撞去。
“同去！”
張俊杰冰冷的聲音襲來，“劉欣，黃色勝！”
趙衛(wèi)癱坐在椅子上。
劉欣竟然只是一枚排長，卻不顧一切地殺了過來。適才，只要趙衛(wèi)軍棋上方有任何和排長大的子，甚至只是一枚工兵，都可以要他的命，拿下勝利。但偏偏是排長。
根據(jù)“干滅”原則，先無子可走的一方落敗，倘若是趙衛(wèi)主動攻出去，他就能獲得勝利?？墒?，憑他的經(jīng)驗和性格，他敢拿排長沖么？
趙衛(wèi)的腦中不斷浮現(xiàn)出這數(shù)年來的行棋軌跡和作戰(zhàn)生涯，他頻頻將對手?jǐn)赜隈R下，他享受著榮光和榮耀，他有著千百種精妙的布陣和戰(zhàn)術(shù)，可以慢慢將對手折磨致死，或中盤投降、或被剃光頭“干滅”殆盡，卻忽略自己缺失的東西。
那1%的破綻，正是被這缺失的東西所擊敗。
這就是魄力！這和普通的“啃雷”、普通的“搏殺”不同，這是一種豁出一切、不成功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魄力，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去試一試、搏一搏的魄力。
這世上有很多種人，那種穩(wěn)扎穩(wěn)打、亦步亦趨的是大多數(shù)，他們大部分平庸，但也不會跌落萬丈深淵；總有一些人能快速異軍突起，他們的成就變得非?？植?，雖然他們往往只是1%的幸運兒，踏過了99%的同行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