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五,千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著要帶回家的課本和作業(yè)。
換作往常,徐鳴一聽到放學(xué)的鈴聲,早奔出校園去了,而且他從不收拾東西,因為他是不可能帶課本和作業(yè)回家的。
兩手空空,一身輕松。徐鳴是什么東西,什么地方好玩,他就往哪里奔,但今天放學(xué)許久了,徐鳴竟然還在教室。
他手肘撐著桌子,手撐著額頭,瞧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問千林:“你家在哪?不會在朝陽區(qū)吧?”
看來人的興趣是會變的。
千林懶得看他一眼,只點點頭。
“天啊,我還以為你是搬家了才來西園中學(xué)上學(xué)呢?!毙禅Q驚訝道,上次朝陽中學(xué)隊來他們學(xué)校打球賽的時候,聽說坐了一小時車呢?!耙灰宜湍慊厝??”
千林好歹暫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問他:“你家也在朝陽區(qū)嗎?你會開車嗎?”和她預(yù)料中的一樣,徐鳴搖搖頭。千林沒好氣地繼續(xù)收拾東西,“那你送什么送?”
她在找一本小政治練習(xí)冊,很早就發(fā)下來了,但老師沒有布置過那上面的任務(wù),但這個周末就布置了這個作業(yè)。
千林一下子想不起來放在哪里,她蹲下來,把手伸進桌箱,使勁地翻找著,但翻了半天還是徒勞,她只好把桌箱里的書全都拿出來——桌箱里較暗,也許她翻到了卻沒有看清楚。
她往外搬著書,椅子上,地上,桌面上,能放書的地方她都放了,把她的位置弄得一團亂,被徐鳴嘲笑她笨手笨腳。
有一個東西在她拿書的過程中從桌箱里掉落出來,徐鳴眼疾手快,他拿起來?!笆且环庑虐ィ灰也痖_給你念念?”
千林錘了一下他的手臂,把信奪過來,“你想的美?!?p> 是一個純白信封,千林拆開,把里面的信紙拿出來,信紙疊著,還沒展開,但千林的手摸到信紙,觸到紙因?qū)懽至粝碌陌纪共黄降暮圹E,她就知道這是一封內(nèi)容滿滿的信。
“誰寫的啊?”徐鳴問。
千林聽到徐鳴問,她展開后直接看向署名,回答道:“陳新雨。”
千林覺得很開心,看來她的同桌并不是一聲不吭就轉(zhuǎn)學(xué)了,也許是因為她請假了,事發(fā)突然,沒有來得及和她說吧,千林想著,這封書信就是最好的證明。
千林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并沒有注意到當(dāng)徐鳴聽到“陳新雨”這個名字時,身體一顫,眼睛睜大了。
徐鳴彈起來,大手蓋住信的內(nèi)容,千林正準(zhǔn)備讀信,突然被阻攔,她看向徐鳴,不明所以。
徐鳴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半天擠出一句:“千林……你要不要,回家再看?”
千林看到了徐鳴眸子里的恐懼,她感到她的心正被什么東西啃咬著,她知道事態(tài)不對勁,而且這件事可能很嚴(yán)重。
她緩緩?fù)崎_徐鳴的手,把椅子上的書搬開放到徐鳴的桌面上,騰出一點空間坐下來,她的手顫抖著,開始讀信的內(nèi)容:
千林,你好,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了。
千林睜大眼睛,她好像突然不識字了一般,她反反復(fù)復(fù)地把這句話看了好幾遍,她的長長的睫毛顫了幾顫,才把目光下移:
第一次見你那天,我便覺得這個女孩笑起來真好看啊。
不像我,我笑起來可能真如他們嘴中所說的,像恐龍吧?
我看見你長長的睫毛,我總是在想,我的睫毛也不短,可是我沒有你那么好看,我常常想,要是我可以有你那么好看就好了。
我知道我的嘴唇生的厚,嘴唇上面還有一些小絨毛,從我上小學(xué)時候起,就有人偷偷地,或者是當(dāng)面,叫我恐龍、丑女,還有長胡子的丑八怪。
我很理解他們,我每次照鏡子的時候,我也覺得我的嘴唇很丑,有時候看著看著,我就想拿刀把嘴唇上多余的肉割下來。
一直到了初中,有一個女孩對我說,我的眼睛很美,那以后,我照鏡子總是只盯著我的眼睛看,后來我覺得我的眼睛確實挺美的。
那個女孩的話,給了我一束光。
原來我也是有優(yōu)點的,上了高中之后,我以為一切都會不一樣,我甚至忘記了從前別人是怎么說我的。
但還是一樣,什么都沒有改變,雖然沒有人再說我是丑八怪,但是我還是能聽到有人在談?wù)撐业淖齑剑務(wù)撐业男『印?p> 然后我發(fā)現(xiàn),好像真的,什么都沒有改變。
千林,我多么想和你一樣,我也希望有人能喜歡我,有人會主動幫我搬書,在別人中傷我,嘲笑我的時候,能站出來為我說話,會在乎我的感受。
但是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喜歡我。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恨上了你,我知道我是錯的,我不該恨你,因為這完全不關(guān)你的事。
你被老師叫去辦公室的那天,我去打水,路過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了,那個老師指著你,很生氣的說你和徐鳴聯(lián)合起來偷了她的東西。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變成那樣,對不起,對不起千林。是我說你偷東西了,那張紙條,是我傳的。那天晚上我看你哭的那么傷心,我都不敢安慰你,對不起千林。
我曾經(jīng)想,沒關(guān)系,心靈美也是一種美。但是我卻背叛了你,我的臉和我的心都一樣丑陋。但沒關(guān)系了,什么都沒關(guān)系了,我馬上就會得到解脫。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和我的爸媽說聲對不起,他們的女兒無法報答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了。
——你的同桌:陳新雨
千林看完了,紅了眼睛,表情卻很平靜。信紙有些地方是皺巴巴的,而且那個地方的字,像被水暈染過,大概是陳新雨的眼淚。
“什么時候的事?”
“你請假之后沒多久,她也哭著去辦公室和老師請假了。之后一直沒來上學(xué),我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星期五,她的爸爸媽媽來學(xué)校收拾她的遺物,辦了學(xué)校的相關(guān)手續(xù)?!?p> “怎么死的?”
“過量安眠藥,發(fā)現(xiàn)的晚,沒有搶救回來。”
怪不得,每當(dāng)她提起陳新雨的時候,大家的表情都那么怪。
怪不得,陳新雨的學(xué)號沒有被保留,而是被直接銷名。
她這個罪魁禍?zhǔn)字?,卻什么都不知道,無憂無慮地回校生活了一星期。
千林想象著陳新雨死之前安詳恬靜的模樣,對她來說,活著比死了更可怕,千林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徐鳴從抽屜里拿出紙巾,遞給千林,“你想哭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吧?!?p> 千林緊緊地抓住徐鳴的手臂,看向他的一雙眼睛里,滿是痛苦,滿是悲傷。
她連聲音都顫抖著:“你帶了手機,對吧?”
“怎么了?”徐鳴把手機從桌箱里拿出來,攤在手上,表示讓她盡管用。
她幽幽地看向手機,說話的氣力好像被抽去了靈魂,“我想打電話給陳老師,我想問問陳新雨現(xiàn)在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