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氣漸漸涼了,到底還是帶著悶熱,街頭入目也還是薄薄的夏衫。叫賣聲喧鬧,討價還價聲亦不絕于耳。
余據隨書童自書局里頭出來,仿若突然入了塵世,撲面而來的世俗風景與氣味。這書局離余府宋府在的那條巷子并不遠,因而,余據只帶著書童步行來此,并未乘車。買了幾本夫子薦了的書,又買了幾本帶著圖案的話本子給酒酒,便打算回府。
余據堪堪九歲,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對未見過的都分外好奇。正過橋,見著橋頭有個人在吆喝自家的果子,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去買。余據走近一瞧,那果子有兩個橙子那般大,只外邊的皮是白色帶點兒黃條紋,上頭還有些些凸起的紋路,看起來怪糙的。那攤主也是有意思,將幾個怪果子放在籃子里頭,在把籃子綁上繩子,往橋下一吊,那一籃子果子就浸入河中了。
余據甚為好奇,徑直走上前去,同那攤主搭話。
“你這果子我不曾見過,它是何物?”
攤主正有些喪氣,吆喝了半天,也沒個生意上門。沒曾想竟引來了個小小少年。
攤主到底是生意人,這看人的可是看家的本領。這面前的人兒,雖是個小少年,但瞧著這通身不菲的衣裳料子,文雅的氣派,再加上后頭還跟著個小廝,必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這一樁買賣若是做成了,日后怕是還有得賺。若是做不成,就當是滿足小娃娃的求知欲,也沒甚損失。
“回這位小公子,這果子原不是克州本地產的,是那西邊汾州的東西。是小人偶然得了幾棵種子,便試著種了一回。誤打誤撞,倒叫小人種出來了。小人自是嘗過的,這果子極清甜,又爽口,比那寒瓜也是比得過的。這樣的時節(jié)吃最是消暑了。哦,這果子喚作汾州蜜,極襯其味道!”
攤主賣瓜,自賣自夸,恨不得把這果子夸得天上僅有地下絕無。
余據覺得有趣也是被攤主吹的心動,便示意書童買一個。
攤主見這小公子這般爽快,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到底是成了一樁生意,回家不至于被婆娘罵個半死。
“小公子,若是回府即食,小人便挑個浸在河里頭,冰冰涼涼的最是好吃。若是不想要河里的,可在這攤子上選一個,回府里頭浸在井里一刻鐘,也是極美味的。”
余據倒是不想麻煩攤主,請攤主選了個最好的,便由書童抱著回余府去了。
雯娘在亭子里頭乘涼,便見著兒子興沖沖地帶著書童過來了。那書童還抱著個圓滾滾的東西,倒是稀奇。
“娘親,我自前邊橋頭買了個果子,你瞧!”語氣中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雯娘示意書童把果子放在石桌上,仔仔細細看了半天。
“我瞧著這果子有些眼熟,想是之前見過,竟想不起來了?!?p> 余據更神氣了,得意道:“這果子喚作汾州蜜!”
雯娘瞧著自家小子小人得志的樣子,覺著好笑。又見其不知是曬的還是跑的滿臉通紅的樣子,又心疼起來。
“好啦好啦!據哥兒最厲害!瞧你這紅得抹了胭脂似的臉,同娘親在這歇歇?!?p> 抬手示意下人,“先將這汾州蜜沉到井里頭冰一冰。待老爺回來再取出來。”
又忍不住懟了自家兒子一句,“你爹準知道這是什么!”
余老爺一回府便見著兩雙眼睛求知若渴般的望著他,身旁的仆人還抱著個圓滾滾的東西。
定睛一看,才生出些好奇。
“誰送的汾州蜜?”
話音一落,便瞧見自家夫人得意的瞅了喪氣的兒子一眼。略一思索,便知曉緣由了。
“夫人不記得了?你懷據兒時,我有個友人特特送了個來。你嘗了一口便吐了,直言日后決不讓你見到它。過了兩月,這果子過了季,你偏又突然極想吃,怨我不給你買。”
雯娘聽完便恍然大悟。
“我就說我是聽過這名字的,怎的就是想不起來。聽你這么一言,倒是想起來了。是個極清甜的味道。來,切了一半,送過去馨娘那,酒酒小姑娘家家的,定是愛吃甜的?!?p> 余據想著給酒酒的書還未給她,便自告奮勇去宋府了。
余據帶著汾州蜜來時,酒酒正在吃藥膳。外邊的熱浪還在翻滾著,夏日里頭的日光最是曬人,哪家哪戶不吃些冰涼的東西,攢些涼爽的物件兒。只酒酒的身體一點也遭不住寒,夏日里頭吃的還是那冒著熱氣的藥膳,著實心疼人。
余據帶著的那井里頭涼水浸過的蜜果兒到底是不敢給酒酒吃的,小姑娘眼巴巴的瞧著,卻乖巧的沒有鬧騰一定要嘗一塊。久病成醫(yī),自小吃了多少苦藥,受了多少罪,爹娘操了多少心,小小的姑娘心里頭也有一桿秤,偏是這樣,便更讓人心疼。
“馨姨,這汾州蜜是我從前頭橋上一個攤主那買來的,酒酒若是不能吃這涼的,便再去買個未曾冰過的給酒酒嘗一嘗,這樣可好?”
余據一說完,酒酒便猛的點頭,瞧著可愛得不行。
馨娘哪有不應的,自是叫自家下人趕緊去橋邊看看,免得那攤主不在了。
趕巧那攤主正要收攤,宋府的下人便到了,又請他等一等。
在日頭下曬了一天的汾州蜜自是沒有井里頭浸過的那般冰涼爽快,倒是還帶些日頭的溫熱。
酒酒小小地咬了一口,便叫這清甜給蠱惑住了。若將那桂花糖的甜比作香爐里頭飄出來的香,那這蜜果兒的甜便是滿庭芬芳的鮮花兒的香了,甜進了人兒的心里去。
酒酒吃了一口便是停不來了,若非馨娘差點要生氣了,怕是這整個蜜果兒都得進她小小的肚里頭。
酒酒自出生起便是吃著藥長大的,這藥又哪有不苦的,吃多了便對其他的吃食少了許多胃口,叫她真正歡喜吃的除了桂花糖,便只有這汾州蜜了。
馨娘雖有些惱了,卻更多的是心疼女兒,難得有個愛吃的,自是要替她多考慮一些的。
趁兩個小人兒交談吃果心得,便悄悄去了門外,叫方才那仆人拿著些銀子去給那攤主。問他可愿意同宋府結個契,每季汾州蜜熟了,便往宋家送來。
同下人商量完,便回頭看屋子里頭的兩個半大孩子。她不許酒酒吃了,余據便也停了下來。兩人頭碰著頭在說些什么,忽而又突然笑鬧了起來,滿室的鮮活。
后來啊,這汾州蜜甜了酒酒的每個夏日。
天空藍衣袍的小公子,嫩芽綠羅裙的小姑娘,甜膩誘人的果香,滿室飛揚的笑聲,趕跑了一個又一個沉悶的盛夏。
茄景
汾州蜜就是西州蜜——甜瓜的一種(名字是我亂改的),和哈密瓜挺像的,我覺得很好吃。寒瓜就是西瓜的古代的名字。寒瓜是西漢的時候才傳到中國的,然后只有貴族皇室才可以吃得到。但是嘛,這篇文章的朝代就是架空,架得很空很空。(所以不要太在意這種小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