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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長風(fēng)

第四十七章 問渠

一斛長風(fēng) 茄景 1842 2020-10-31 23:00:00

  窗外的月光傾瀉進(jìn)來,同屋里暖融的燭光合為一體,照亮了捧書人斑白的雙鬢和失神的眼眸。

  余銅在外頭,不停地抬頭看天,有些著急,時辰委實(shí)不早了,可屋里頭還亮著。方才夫人遣人送來了夜宵,再不送進(jìn)去怕是要涼了。可他也實(shí)在不想打攪?yán)蠣?,畢竟吳相前幾日將將去世,還是老爺送的殯,今兒又是吳相的頭七。吳相待老爺恩重如山,老爺格外傷感些也是正常。

  屋里的余據(jù)眼神渙散,毫無焦距,心里頭卻是仿若漏了一個大洞,呼呼地透著風(fēng)。吳相是難得的開明的世家子,亦是他向陛下進(jìn)言開創(chuàng)新政,打擊守舊世族,三代降爵,減賦稅少徭役。他心中只為民,不為世族。故而成為家族棄子,只身打拼,終身未娶,以一己之身站在了保守黨的對面。也是他堅持要辦縣學(xué)鄉(xiāng)學(xué)村學(xué),讓寒門弟子也能博得一絲翻身的機(jī)會。

  當(dāng)年余據(jù)能成為狀元郎正是吳相親自向圣上舉薦,后來余據(jù)及冠之時的字亦是他所取。問渠,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不曾有大富大貴的期望,不曾有平步青云的祝愿,吳相看著朗朗立于身前的少年郎,還是書生意氣的模樣。他還是給他取了這樣一個字,要他做個求知者,尋路人。

  之后的多少年兩人亦父亦子,亦師亦友,輔佐圣上一點(diǎn)一滴開創(chuàng)新政,將有志之才寒門貴子納入麾下,新黨日益龐大,保守黨終將走向破敗。他最驕傲的弟子也被人尊稱一聲“余相”,他最擔(dān)憂的西北已是兵強(qiáng)馬壯??上?,吳相看不到最后了,他閉上眼的那一刻卻沒有嘆息,仍舊是對余據(jù)滿滿的擔(dān)憂。

  余據(jù)的眼前突然浮現(xiàn)吳相將要離世時對他說的話。行將就木的老者枯瘦的手緊緊抓著他最鐘愛的弟子,已經(jīng)渾濁的雙眼滿是慈悲,最后的遺言只能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了。余據(jù)哪怕早已淚眼朦朧,卻緊緊盯著老者的嘴型,不住地點(diǎn)頭。

  “別怕,走下去,不要急?!?p>  一滴清淚終于是落在了那本捧在手上卻無人翻看的書頁上,暈開了墨??陕錅I的人卻恍然未覺,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不曾動過,像一座鎮(zhèn)宅的石雕。身旁是一張滴了一滴墨的宣紙。想來是主人原先要寫些什么,卻因執(zhí)筆思慮太久,不小心滴了墨,仍未落筆。

  余據(jù)原先是想寫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紀(jì),還在人間陪著他的人。他算了許久,才發(fā)覺,沒有人了。酒酒早早便走了,爹娘在八年前相繼故去,成江在三年前的湛江決堤中因公殉職,今年吳相也走了。都走了,偏留他一個孤家寡人。

  余銅在外頭等得心累,手里的夜宵怕是早就冷成豬油膏了。罷了罷了,反正拿進(jìn)去老爺也不會吃。余銅便叫了個小廝,讓他拿去熱熱喝了。

  本來自家老爺同夫人不敢說是恩恩愛愛到底也算得上是相敬如賓,便是夫人身子有礙,這些年都未得個一兒半女,老爺也從不在外流連,那些人送的美人更是一個不收,守著夫人一人過日子。余銅自認(rèn)為他是做不到的,他如今早已娶了妻,小妾都納了三四個,算不上風(fēng)流,卻也是正常,這筌都的圈子里頭,家里女人少于三個都不好意思出門。他家老爺同吳相這樣才不正常,一個拒不納妾,一個終身不娶。

  不過,近些年夫人同老爺卻是不知發(fā)生何事了。老爺再不踏入夫人房中,如無必要,更是見都不見夫人,甚至明文下令,絕不許夫人到前院來。弄得一整府突然炸開了鍋,隨即亂了一陣。不過老爺雖說冷了夫人,到底美剝奪她的管家權(quán),也沒休了她娶旁人,婢女小廝旁觀了一陣,到底看明白了,又冷靜下來,聽夫人吩咐。

  余銅卻是忍不住想到那天,老爺同夫人決裂那天。他同老爺辦事回來,卻在書房見到了臉色暗沉,怒氣沖沖的夫人。夫人手中還拿著一幅畫,他定睛一看頓覺大事不妙,竟是當(dāng)初宋家姑娘送給老爺?shù)纳劫R禮!怕是哪個不長眼的老刁奴到夫人面前提那些舊事,搬弄是非了。老爺是如何生氣,夫人是如何憤怒他已記不太清了。他獨(dú)獨(dú)不能忘記的是,夫人氣到極致,生生將那幅畫撕成了兩半,而后挑釁地看著老爺。老爺看著那畫沉默了一會兒,似是收了滿身的怒意,只冷冷地迎向夫人的雙眼,一字字沉的仿佛棉絮浸了水結(jié)了冰。

  “趙舒音,你還想要什么。狀元夫人是我向她求親的聘禮,丞相夫人是我要護(hù)她一世無憂的保證,酒酒是我余據(jù)一輩子的妻。趙舒音,你將屬于她的一切通通占了,你還想要什么,嗯?”

  那時夫人傷心欲絕的樣子他一樣印象深刻。他心里也是有幾分同情夫人的,夫人以為老爺待她用心待她情真,便以為老爺心里頭有她??伤且娺^老爺真真正正歡喜一個人的樣子,老爺?shù)男脑缇退涝诹巳昵澳悄甑年柎喝隆?p>  余銅還沉浸在自個兒的思緒中,院子外頭卻傳來一陣疾跑,直直越過他撞開了門。

  “余相,圣上駕崩了!”

  余據(jù)噌地站起來,只頓了一下便馬上準(zhǔn)備入宮。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余銅跟在余據(jù)后頭亦是掀簾上了馬車。掀簾之時,他偶然抬頭望了望天,不知何時,一片烏云遮住了方才的皎皎明月。

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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