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是百年世家,府中上下無不透露著古樸大方,院子錯落有致,景色甚是誘人。
清漪雖說已經(jīng)進府半年多,可活動范圍也只有后院那巴掌大點地方,不像這前院的丫鬟們,可以四處走動。
她跟著景苑往穿過曲曲折折回廊,沒一會兒就到了一處僻靜的院子前。
清漪抬頭一看,門頭上掛著一塊原木匾額,龍飛鳳舞的書著“碧落齋”三個字。她心里沒由來的想起一個皇帝和妃子的故事,腦海里也突然冒出一句話: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這就是公子的院子?!本霸份p輕推開大門,走進院子,沒見她跟上來,回頭一看,她正望著門上的匾額發(fā)愣。少女微仰著頭,雪后的初陽灑在她的身上,清瘦的身子套在寬大麻布袍子里,卻一點也沒影響她的美。他雖沒有讀過多少書,卻也聽過一句“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景苑看得發(fā)愣之時,屋內(nèi)卻傳來一聲細(xì)微的咳嗽聲,他內(nèi)力深厚,即使離了一段很遠(yuǎn)的距離也能聽清清楚楚。他慌忙垂下頭,掩住自己失控的情緒,再抬頭時已經(jīng)換上了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進來吧,公子等著呢?”
“好?!鼻邃艨邕^門檻,眼睛四處瞟了一下,這院子大倒是大,就是過于冷清了些。她聽說別的院子里至少都有十幾個丫鬟伺候著,就連她之前住屋子里也是擠了十來個人。可景云舒這里有數(shù)間房,就只有他和景苑兩人,冷冷清清的,十分寂靜。
院子里也空蕩蕩的,只種了一棵梨樹,此時樹上堆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沉甸甸地壓彎了樹枝。
清漪記得第一次見景云舒的時候她就是掉在這個梨樹上,足足掛了好幾個時辰才被司命給救下來。
眼下瞧著這棵樹,心中沒由來一股子火氣,怎么看都不順眼,恨不得把這樹給砍了。
二人上了臺階,景苑走在前輕輕敲了敲門,直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暋斑M來”,景苑才推開門,上前兩步對房里的人拱手道:“公子,人已帶到。”
“嗯,讓她進來。”屋內(nèi)的人冷冰冰道。
景苑回頭對著清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后便退下。
清漪遲疑了一下才提著裙子走進去,眼前的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屋子連接著另一頭,兩排大門敞開,正好面著一片清幽的竹林,微風(fēng)拂過時就傳來唰唰的響聲。
左側(cè)是一方圓木桌,上面擺放了一套青碧色的茶具。右側(cè)則是楠木所制的書架案桌,中間隔著一排質(zhì)樸大氣的珠簾。景云舒這會兒已經(jīng)換了一套玄色的錦袍,正站在案桌后面,手里提著一支狼毫毛筆,見她來了,透過珠簾,靜靜地盯著她,眼里墨色流轉(zhuǎn),厭惡之色毫不加掩飾。
清漪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僵硬地向他行了個禮:“見過公子。”
景云舒卻似沒聽到一般,依舊悶聲不吭地盯著她,看著她的眼神透著幾分意味不明。
竹林里有冷風(fēng)襲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灌進她寬大的袍子里,逼得她打了個冷顫。面前的珠簾被風(fēng)拂過,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襯得屋子里更加安靜。
不說話是吧!
清漪兩眼泛起柔光,透過簾子,直勾勾地望著他,沒話找話道:“公子這身衣服真是好看,襯得公子愈發(fā)俊朗無雙,叫人好生歡喜。”
景云舒面上終于有了些許變化,眼神越來越冷,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寒意。
“公子不喜歡別人夸你嗎?”看著他逐漸變僵的樣子,心里別提有多樂了,沒想到景云舒這么有趣,剛剛還一副剛正不阿,這會兒就一副想殺了她的模樣,到底是年紀(jì)小,輕輕一激就怒了。樂歸樂,面上功夫還是得做足:“還是說公子不喜歡奴婢這個說法,那奴婢重新?lián)Q一個說法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p> 景云舒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將手中的筆放在筆架上,朝著門外的景苑喊道:“景苑,帶她下去換身行頭,我這院子不需要衣著邋遢的婆子?!甭曇衾锸遣夭蛔〉呐稹?p> “婆子?公子我不是。”清漪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補了又補麻布長衫,心中頓時明了。她的身子向來單薄,這半年在后院沒日沒夜的干活,也清減了不少。寬大的麻布衫套在身上,就像套了一個麻布口袋似的,確實像個婆子。
景苑快速地走了進來,目光復(fù)雜地看了清漪一眼,一天之內(nèi)惹怒公子兩次的人他還是頭一次見,當(dāng)真是個不怕死的女中豪杰。
他朝她投去一個敬佩的眼神:“姑娘,請吧!”
清漪彎著嘴沖景云舒笑了一下,手指朝他晃了晃:“公子等我哦,奴婢馬上就回來。”
景云舒僵著的身子微微顫了顫,眸光掃向景苑,后者立即會意。
“姑娘,走吧!”景苑一把拎著清漪的領(lǐng)子,將她拉出屋子。
待她走后景云舒才長嘆一口氣,揉了揉微跳的額角,突然覺得讓她來自己的院里就是個錯誤的決定,都怪他被怒火沖昏了頭腦。這人沒羞沒臊的,一點臉面都不要,嘴里也說不出半句正經(jīng)話。
深吸一口氣,提著筆蘸了蘸墨,筆鋒落在白凈的宣紙上,行如流水,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紙。
待清漪換好衣服重新回來的時候,景云舒已經(jīng)坐在里屋的桌前,正微微皺著眉看她。
眼前的這女子一襲水藍(lán)色紗裙,肌膚如雪,眉目之間帶著一股輕靈之氣。這個沒臉沒皮的女子在這一刻,也不自覺的在他面前露出一絲女兒家的羞澀來。
她低垂的面孔透著一團紅暈,景云舒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人,行事風(fēng)格雖然令人匪夷所思,但終歸還是個女子,也不知道她那些行為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
清漪覺得景云舒看她的目光十分微妙,可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只覺得被他這么看著,渾身都十分難受。
情況不太妙啊,清漪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嬌聲嬌氣地喚了一聲:“公子?!?p> 景云舒原本平靜的面色,在聽到她這一聲嬌喚后,失控了。
他極力的鎮(zhèn)定著,眼睛垂了一下,再重新望向她時,眼里已然一片平和!他輕啟薄唇:“你叫什么名字?”
“阿清?!?p> 景云舒似笑非笑,語氣里帶著一絲惋惜之意:“清?有美人兮,清揚婉兮。你父母對你的寄望可不淺?!?p> 清漪哪會不知道他是在拐著彎說自己,扯著嘴角笑道:“可不是,我娘生我的時候還夢見仙女下凡了呢?”
景云舒微笑道:“掉在樹上的那種?!?p> “不是?!鼻邃魮u搖頭,手指比劃著道:“是踩著五彩祥云,渾身冒著金光的那種?!?p> 景云舒聞言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又平下來,嘴角微微上揚,笑意卻未達(dá)眼底,略有深意的看著她。
這一笑令清漪心又提起來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迅速地轉(zhuǎn)移話鋒:“奴婢多謝公子!”
她這跳躍的思維令景云舒愣了一下,皺著眉:“謝我什么?”
“當(dāng)然是謝公子收留我,還送我衣服穿?!鼻邃粜Φ么郊t齒白。
景云舒冷笑:“不是你哭著鬧著要到我院里來的嗎?”
“都,都差不多?!鼻邃魧擂蔚男α诵Γ骸肮咏窈蟮灿惺卤M管吩咐,奴婢一定為公子鞍前馬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p> “這就不必了?!本霸剖媛龡l斯理地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用三根修長的手指執(zhí)起茶碟,青碧色的茶碟與他白皙的手相映,宛若春水映梨花,一舉一動都甚是好看。
待他細(xì)細(xì)的品了一番后,才放下茶碟,斜了她一眼,將面前卷成一個圓筒的宣紙扔進她懷里,徐徐道:“你既入了我院子,就得守我這院里的規(guī)矩,這是景府家規(guī),你好好看看吧!”
家規(guī)?清漪一愣,滿臉茫然,她到景府這么久了還沒聽過有家規(guī)這一說。她輕輕攤開宣紙,上面白紙黑字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十條家規(guī)。
清漪大致瞟了一眼,什么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還有什么笑不露齒,不宜大聲喧嘩,大哭大鬧等等。她鼻子在宣紙上嗅了嗅,還能聞到淡淡的墨香味,筆跡也沒有完全干透。
“公子,這家規(guī)該不會是特意為我一個人寫的吧?”
景云舒微微頷首:“沒錯,畢竟這府中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般不要臉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