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陳樓,腦袋終于墜了下去,猛然驚醒。他睜著惺忪地眼睛,不斷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喚醒自己的兇犯,片刻后才回過神,看向坐在床上的鹿鳴。
陳樓打著哈欠、含糊地招呼道:
“你醒了啊。”
鹿鳴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
“公主怎么樣了?”
陳樓回過頭,扯著嗓子喊道“小丑”,房間外頓時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人跌倒、瓶瓶罐罐摔在地上、玻璃碎成一片,僅聽著聲音便是如此,實(shí)際上還不知道外面究竟能亂成什么樣子。
陳樓尷尬地對鹿鳴笑著,小丑轉(zhuǎn)眼出現(xiàn)在陳樓身邊,一臉如釋重負(fù)的表情,詢問道:
“找大爺什么事?”
它的余光恰好掃過床上,看到清醒地鹿鳴,又轉(zhuǎn)過頭打招呼道:
“哎呦,你醒了?”
陳樓輕咳一聲,將小丑的注意力引了回來,說道:
“公主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小丑的臉色頓時難堪起來:
“你找她?”
陳樓指向鹿鳴道:
“她找她?!?p> 小丑嘴里嘟囔了幾句,陳樓沒聽真切,但大約是什么罵人的話。
隨后小丑扯起來嗓子叫嚷道:
“臭——”
話還沒說完,公主就倏然出現(xiàn),開心地要抱住小丑,嘴中念叨著“哥哥你找我呀”,卻撲了個空。
在公主出現(xiàn)、并做出動作的那一瞬間,小丑便溜走了。
公主撓撓頭,輕輕壓下膝完,剛想彈起身體、繼續(xù)轉(zhuǎn)移去尋找小丑,卻感覺身體被包裹住、視線變高許多。
是一旁的陳樓見公主要跟著跑,一把抓住了她,將其舉到了鹿鳴眼前。
公主不斷掙扎著,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完全顛覆了那副乖巧的模樣,大喊道:
“臭男人!臟男人!放開我!”
陳樓滿頭黑線和青筋,險險就重復(fù)出口了小丑對公主的稱呼。
幸好鹿鳴即使解圍,說道:
“別鬧了?!?p> 公主這才漸漸安靜下來,隨著陳樓松開的手掌,站到床上、就在鹿鳴掩蓋在被子下的雙腿旁,氣鼓鼓地雙手抱胸。
鹿鳴沒有多作理會,只是說道:
“我們得趕緊回去?!?p> 公主雙手搭在腰間,刻薄地說道:
“回去干什么!空間已經(jīng)被割裂了!人都死光光了!活下來的也都被污染了!你之前被雜耍大師打得屁滾尿流,再回去一次、沒了幫手,結(jié)果還能有什么改變!”
某種錯覺的畫面在鹿鳴眼前閃過,與現(xiàn)實(shí)瞬間交替,滿眼血色、耳邊傳來哀嚎和求救,僅僅只出現(xiàn)了一瞬間。
鹿鳴有些恍惚、強(qiáng)行定住心神,抬起手揉著太陽穴,回復(fù)公主道:
“不管怎么樣,還是要再試試?!?p> 陳樓插話道:
“之前的事情,我們已經(jīng)聽公主說了,那個什么雜耍大師入侵了你的空間,然后……嗯,其實(shí)……”
銀游滿身鮮血,吊兒郎當(dāng)?shù)男θ菀呀?jīng)蕩然無存,身體殘缺不堪,他單腿支撐著地面、另一條空蕩蕩的褲腳在可笑地打晃,拄著細(xì)劍、絕望地吼道:
“走——!”
畫面轉(zhuǎn)瞬即逝,鹿鳴看到陳樓的嘴在不斷開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嗡鳴在耳中不斷回轉(zhuǎn),她用力地晃著腦袋、好半天才恢復(fù)正常。
鹿鳴說道:
“別說了,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要回去。”
公主不屑道:
“都說過了,蠢女人,回去又……”
“閉嘴!”
鹿鳴突然尖叫出聲,打斷了公主的嘲諷,面對陳樓和公主驚愕的表情,她又歉聲道:
“抱歉,總之,謝謝、打擾!”
鹿鳴掀開被子、下床起身,越過陳樓身邊,向門口走去。
打開房門,羅賓又是在捧著一本書、身邊擺著熱茶。洛基和芬里爾圍在一張圓桌前,芬里爾屁股下面是一張小椅子、小椅子壘在一張大椅子上,他用爪子按在桌面上、爪子下是三張撲克。
洛基一只手捏著三張牌,裝作撓頭的樣子、從其中暗搓搓抽走一張,在衣服后領(lǐng)處換牌,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塞了回去。
他將換好的牌摔在桌子上,露出三張A,喊道:
“亮牌!”
芬里爾打著哈欠,艱難地將牌面翻過來,是微不足道的散牌,但是??吮印?p> 洛基瘋狂地?fù)蟻y了自己的頭發(fā),口中不斷發(fā)出絕望地吶喊。
芬里爾說道:
“五十四局全勝,我要吃牛肉!”
對于鹿鳴來說,這是陌生的畫面。
銀游俯身往簡陋的杯子中倒?jié)M紅茶,用奇怪且有趣的口音問道“靠飛嗷踢?”,還沒有恢復(fù)道年輕模樣、但已經(jīng)從老年變成中年的艾瑪搶過杯子,一口灌下去之后,乍舌高呼“難喝”,鹿鳴仿佛穿梭了時空,想著騎士將在下一次空間中被解放。
畫面又消失了,結(jié)束牌局的洛基和芬里爾、放下書本的羅賓、從房間中追上來的陳樓、特意離了公主老遠(yuǎn)的小丑,鹿鳴看到每一個人都在將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巨大的分離感油然而生,不自主地感到有些眩暈,身體晃動兩下、險些摔倒。
陳樓上前扶著了她,卻瞬間被甩脫。
鹿鳴滿臉不知該說是執(zhí)拗還是倔強(qiáng)、亦或者充滿執(zhí)念的表情,快步向外走去。
陳樓大叫道:
“洛基!攔住她!”
洛基干脆地回道“走著!”,張開雙手,在所有人的眼中,正常的房間不斷向四面八方延伸,變成了巨大空曠的廣場,所有物件被無限拉長成了各色的線條。
廣場旋轉(zhuǎn)起來,轉(zhuǎn)到陳樓都眼花、不禁歪了一下身體,才終于停止。
鹿鳴掃視四周,回頭看向陳樓,她很清楚這里的主事人是誰,眼神中滿是戾氣地說道:
“你想攔我?”
陳樓正起臉色,說道:
“你想去送死嗎?”
鹿鳴冷著臉色道:
“我要救我的朋友!”
陳樓嘲笑道:
“我只看見瘋狗要咬人,當(dāng)然得拉住繩子?!?p> 鹿鳴深吸一口氣,說道:
“讓我走?!?p> 陳樓頓了一瞬,剛想說些什么,卻看見鹿鳴已經(jīng)沖了上來。
就在那一瞬間,全副的盔甲覆蓋了鹿鳴的身體,陳樓曾經(jīng)在柳龍神空間時見過的那柄長槍,繁復(fù)的花紋消退、外形變得越發(fā)簡陋,卻散發(fā)著讓陳樓忌憚不已的味道。
陳樓后退幾步高聲叫道:
“抓??!”
洛基的身形閃現(xiàn)到鹿鳴前方,鹿鳴揮起長槍、扭動身體、如同舞蹈一般,槍尖掃過空氣發(fā)出嗡鳴,徑直穿過了洛基的身體,卻毫無著力的感覺。
洛基“嘿嘿”笑著四散消失,羅賓緊接著穿過幻象、沖到鹿鳴面前,發(fā)出破風(fēng)聲的拳頭砸向鹿鳴。
鹿鳴橫起槍桿、輕易擋住了這一擊,身后卻又傳來了另一股巨力,壓著她面沖地倒下。芬里爾巨大的狼爪按在鹿鳴的后背,將她死死控制在地面上。
感受到爪子下傳來的掙扎力道,芬里爾嘶吼、露出獠牙。羅賓、陳樓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鹿鳴的手臂和肩膀。
鹿鳴仍不放棄、抬起頭,瞳孔卻瞬間放大,一點(diǎn)寒芒刺痛了她的眼睛。洛基蹲在她面前,手中的匕首正對著要害。
陳樓喝道:
“冷靜點(diǎn)了沒有!”
鹿鳴眼神黯淡、低垂著,還是放棄了掙扎,其他人感受到手中反抗的力道消失,也紛紛松開。
隨著洛基的響指,房間再次變回原樣,只是那些陳列整齊的擺設(shè)已經(jīng)變得凌亂不堪,說到底、洛基用的是障眼法,短暫的打斗依舊對房間造成了影響。
鹿鳴從地上爬起來,聲音毫無生氣:
“為什么攔著我?”
陳樓說道:
“你聽我說……”
鹿鳴打斷道:
“別攔我,快來不及了。”
陳樓皺眉:
“你……”
鹿鳴聲嘶力竭地吶喊道:
“快來不及了!他們!所有人!我的朋友!我要去救他們!讓我走——!”
隨著嘶吼、鹿鳴仿佛卸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無力的癱倒在地上,雙手捂住臉龐、卻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恍惚間,鹿鳴感覺一只只手接連按住她的肩膀,屬于艾瑪、銀游、騎士的掌心,那種熟悉的溫度透過衣服,傳遞到了身體上。
鹿鳴抬起頭,只有陳樓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正對著她的眼睛。
陳樓說道:
“我們和你一起去。”
鹿鳴有些失神。
陳樓看到她終于安靜下來,便接著詳細(xì)解釋道:
“雜耍大師是沖著我來的,我們把他的手下給搞死了,雖然說活人在這里舉世皆敵,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你還是被我連累了。
雜耍大師已經(jīng)找到這里,不管是我們做過的事、還是我活人的身份,他都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沿著你的空間找到雜耍大師,解決掉他、以除后患,比被動等他找上門要明智多了。
既然你想要救自己的朋友,所以我們還算是順路,對吧?”
鹿鳴沉默片刻才開口說道:
“……你們不用冒險,雜耍大師借著手下的軀殼才能找過來,你們想些方法屏蔽空間以后,還能夠有很長一段的安全時期,可以借此再多成長一些。
哪怕不是三大領(lǐng)主親臨,大領(lǐng)主手下的大頭目也不是我們現(xiàn)在能夠?qū)Ω兜摹!?p> 陳樓撓了撓頭皮,扭過去看向小丑,問道:
“三大領(lǐng)主……領(lǐng)主、領(lǐng)地,這些到底都是啥?”
小丑聳聳肩,解釋道:
“遺棄之地的零散空間帶有規(guī)律性,能夠控制空間中的生命,有些生命脫離了這種規(guī)律,雖然本質(zhì)依舊瘋狂,但能以與活人類似的形式控制、聚攏空間,聚攏起來的空間就是領(lǐng)地,那些脫離規(guī)律的就是領(lǐng)主,脫離規(guī)律卻沒有控制領(lǐng)地的,一般叫游俠。
遺棄之地領(lǐng)地最大的三個人,就是三大領(lǐng)主,麾下還有大大小小無數(shù)的領(lǐng)主,是最頂級的存在。”
陳樓又問道:
“那雜耍大師是?”
這次鹿鳴回答了問題:
“雜耍大師是三大領(lǐng)主之一、小丑的屬下。”
陳樓楞了一下,先是問向小丑:
“你這么牛掰的嗎?”
小丑怒道:
“那是同名!是巧合!”
陳樓沒接小丑的下茬,再次問向鹿鳴:
“很厲害?”
鹿鳴點(diǎn)頭道:
“很厲害,所以很危險。”
陳樓若有所思道:
“那不搞死他我睡不安穩(wěn)啊……”
鹿鳴皺眉道:
“你聽不懂人話嗎?”
陳樓攤手,扶著膝蓋站起身,說道:
“總之你先恢復(fù)好,知道你厲害,知道我很菜,但還是那句話——雜耍大師都已經(jīng)找上門了,趕緊想辦法弄死他才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說完,陳樓扭頭找上了洛基和芬里爾,口中念念有詞道:
“你個菜雞,連只狗都贏不了,讓我來!”
芬里爾縮回到小小的體型,聽到陳樓的話,頓時呲牙發(fā)出威脅的“嗬嗬”聲,洛基干脆端起一杯茶,徑直潑到了陳樓臉上。
陳樓一把抹掉臉上的水跡,怒聲道:
“來戰(zhàn)!”
兩人一狼互相虎視眈眈,圍著桌子開始發(fā)牌。
公主模樣又變得怯生生的,看到場面最終平靜下來,又去追逐小丑,兩個玩偶在房間中不斷到處閃現(xiàn)。
羅賓無奈地走上前,作勢想要攙扶鹿鳴,鹿鳴卻先一步自己站起身,只不過搖晃著倒在羅賓的懷中。
羅賓說道:
“你先好好休息吧。”
鹿鳴感受著身體的無力,著急的心情未改、但好歹冷靜了下來,緊緊咬住嘴唇不說話。
就在被攙扶著走回房間的短短路途中,鹿鳴還是開口說道:
“好好珍惜?!?p> 羅賓疑惑道:
“什么?”
鹿鳴回頭看了一眼熱鬧的場面,兩個小孩子不知道何時也跑了出來,時而圍繞在相互怒罵的陳樓、洛基和芬里爾周圍,時而追逐著小丑和公主。
她說道:
“我比陳樓要早來很久很久,那時候只有我和公主,后來……后來多了很多很多人。
我的空間最早也是這樣,只有一塊很小的區(qū)域不一樣,其他的地方都是白色、無窮無盡、煩死人的白色,我還以為我早晚會被閃成瞎子。
很多人……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空間變得像正常的世界了,很熱鬧……
就是從這樣開始……”
似乎是自覺多說了話,鹿鳴再次恢復(fù)到沉默,羅賓也沒有搭話,將她攙到床上、幫忙蓋上被子,退出房間,關(guān)上房門。
鬧騰騰的場面還在繼續(xù),羅賓卻凝視了良久,喃喃自語著:
“突然……來了好多人……”
片刻后,她輕輕地、無聲地笑了起來,回到沙發(fā)上、安靜地繼續(xù)看著那本似乎永遠(yuǎn)都看不完的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