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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朱

四世

九朱 木易三七 2796 2020-03-26 10:00:00

  這一回,朱兒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經快要忘記他的氣息是什么味道。她一度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或許那差事,容不得這樣多的差錯,換一個人,一定可以護他周全吧。

  那天,她只是隨意地在街上行走,已經不再一心一意地尋找那曾經最熟悉的氣味,直到遇到那個女子。

  那是一位夫人,衣飾華美,氣質不凡,神情哀傷,目光凝滯,似是有什么愁思郁結心頭。在她看到朱兒的那一刻,已經略顯憔悴的臉上才終于露出了不一樣的神采。她急急地朝著朱兒走來,緊緊地攥住朱兒的手,令朱兒本能地想要拒絕,更想要推開。

  “瓊兒,你去了哪里?娘很想你...”說著,已泣不成聲。

  朱兒這才知道,這位夫人該是把自己認作了她的女兒,下意識地就要開口解釋,“不...”

  “瓊妹,別惹母親傷心,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說也是一樣。”

  朱兒皺著眉不解地望向喚她“瓊妹”的人,只一眼,便再也挪不開。那個人,臉上帶著濃濃的關切,眼里更是她從未見過的寵溺,他的聲音那樣溫和,哄得她立時便應下了一切,頂著她并不知曉的身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這一世,她終于不用再服侍他,做了許久下人的她,莫名成了這府上的小姐、他的胞妹。朱兒對此很是滿意,想著再也不必為了贏得他的認可與信任而屢屢欺騙,更是可以隨時隨地護他周全,至于那些稍稍令她有些心虛的寵愛和關懷,經歷過幾次,便也漸漸習慣。

  欣喜之余,朱兒也會時常提醒自己,這是一個虛假的身份,不知是在警醒自己牢記使命,還是擔心自己會因此沉迷。她記得他總能看破自己的偽裝,所以小心翼翼地向旁人求證了數次,才確定真正的“瓊兒”與自己并無二致,然她仍舊無法輕信,在人世行走數百年,還未曾見過與自己長得相像的女子,這樣的巧合,總令她生疑。

  那日,朱兒隨他一同拜見了母親,夫人留她說了幾句話后便準她離開了。剛出了門,便一眼望見仍在院中等她的人,她有些雀躍,快步走到他身后,輕輕喚道,“兄長?!?p>  他聞聲轉過身來對著她,眉眼間似乎還像往日一樣帶著對幼妹的寵愛,淡淡的開口,“隨我來書房,有些事情想要問你?!?p>  朱兒不疑有他,遣退侍女,獨自隨他去了書房。

  兩人剛邁進門,他便回身將門掩上,背對著朱兒,似是在想些什么。朱兒心中已有些疑惑,看他像是在猶豫什么,便也耐心等著。

  沉默許久,他才轉過身看著她,緩緩地開口,語氣堅定,“你,不是瓊妹?!?p>  “我...”朱兒匆匆開口,剛出聲便被他打斷。

  “是我怕母親傷心,錯認了姑娘...”他似乎并沒有質問、責怪的意思,直接道出了實情。

  朱兒按了按心里的震驚,雖說已不是第一次被他識破身份,但這一回她也并未掩飾過什么,所有人都將她當做了瓊兒,甚至是瓊兒的親生父母也未曾懷疑,可他卻仍在第一眼時便認出了她,令她有些不知如何應對。稍稍思索片刻,理了理心中的疑慮,她問道,“你既然已經知道,為何此時才說出來?”

  “我以為不出幾日便可以尋回她來,怕你被識破所以一直遮掩。只是如今,我不明白,為何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她?”

  “什么?”

  “你和瓊妹,并不相像?!?p>  他說著為她展開了一幅畫像,畫中的女子才應該是他的妹妹。朱兒仔細看過,心里的疑問愈發(fā)濃郁,自己與這畫中人,并無半分相似,任誰,也不應將她錯認。

  朱兒想不明白,他也一樣皺著眉,半晌,才誠懇地開口,“煩請姑娘委屈幾日,待我查清此事、找到妹妹,再一并謝過。”

  “你是說,要我繼續(xù)假扮你妹妹?”

  “若姑娘覺得為難...”他的神情有些低落,一句句“姑娘”總能令她想起那一位少年,緊蹙的眉頭帶著難解的憂愁,不似先前那般像是厭倦。

  沉默片刻不曾聽到回應,他再度開口,“此事的確有些唐突,若姑娘想離開...”

  “不想,”朱兒不假思索地回道,“方才只是有些擔心,我可以繼續(xù)做你的妹妹,直到你找到她。”朱兒心中暗想,待真正的瓊兒回來,她也一定會想辦法留下,才不會想要離開。

  他聞言稍稍舒展了神色,淡淡地笑了笑,語氣柔和,“好,妹妹。”

  回過頭來,朱兒細細整理著思緒,從他那里知道的情況令她有些擔憂,她不知什么樣的辦法可以令一個家、百十口人同時改變記憶中深刻的形象,也不明白這樣做到底意欲何為,她只覺得此事非同尋常,便理了理詳情傳給紅紅。

  擔憂之余,她總在想,這一世的他,到底有著怎樣的心思。曾經總橫亙心頭的懷疑和猜測,竟似被他遺忘,像是把她當做真正的妹妹,將事情和盤托出,還真心誠意地請她幫忙。明明只重逢數日,卻像早已熟識,做戲也好,答謝也罷,他眼底的寵愛和無微不至的呵護,總能讓她動容。他曾經喚過自己“姐姐”的,如今將她喚作“妹妹”,卻是一樣的真誠,令她不禁有些貪戀,這塵世間唯一與自己有了牽扯的情感。

  直到后來她才記起,紅紅其實提醒過她的,人世間最珍貴也最不能觸碰的東西,莫過于人情二字。友情也好,親情也罷,還有那被奉為無上之品的愛戀,都不是她們這些小妖可以玩弄的。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箴言這樣說著,“觸之陷兮,陷之絕兮,絕之滅兮?!敝靸阂郧皬牟辉谝?,倒也未曾因此落入紅塵,然與他之間到底與正經凡人不同,一世世總像是尚有轉機、不至滅絕,令她一次又一次生出淡淡的奢望,懷著僥幸去靠近、去品嘗?;蛟S只有真正打碎那幻想,用最意想不到的利刃割斷一切,才能令她真正斷了念想,記起自己的身份,記起他的身份,牢記這血淚,并以之為鑒。

  這一世的他性子很是平淡,即便是背著找尋胞妹的心事,也不曾見他對旁人苛責,更遑論被他看做妹妹的朱兒。不知是出于感激還是別的什么心情,他總是用那少有的溫情對待她,比往日里對瓊妹的疼愛更甚。身邊的父親母親對此甚是欣慰,以為經此變故兒女之間更親近了,便也愈發(fā)地開懷,總讓人看不出什么異樣來,仿佛仍是尋常人家,仿佛一切都未曾變過。只有他記得,那個從小喜歡跟著自己的瓊妹,到底是什么模樣。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也常常不解于朱兒的用心,可一想到當初是母親和自己錯認了她,便無法再深究下去。更何況,她總令自己覺得親近,便也莫名地相信了,只暗暗地尋著瓊妹,瞞著所有的家人,除了朱兒。

  既已對她直言相告,他便什么也不再瞞她,總與她說著瓊兒的事,看她也一起憂慮著,仿佛藏在心里的憂愁和焦急都變淡了,甚至生出些希冀來,更生出些淡淡的祈求,盼望著待瓊妹回來,便將實情告訴父親母親,好請二老與自己一起,將她留下來。

  那一日,他瞞著父親母親,帶了些人出門,繼續(xù)去尋瓊兒。他原本得了可靠的消息的,以為總該找到些蹤跡,所以心中藏著些雀躍,不似往日那樣憂心忡忡。他懷著少有的輕松來到費盡心思從旁人那里打聽到的地方,一個他以為會有所收獲的地方。他想他一定會見到自己的妹妹,像往常一樣,嬌俏地喚他“兄長”,然后他便可以有時間,細細地理一理近日的思緒,然后好好地帶瓊妹回家,也好好地謝過她。

  可是直到真正尋到瓊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一切都不似他想象中那般輕松。方才那片刻的分神和潛隱的欣喜都令他追悔莫及。沒有人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也沒有人像那一刻的他那樣清楚,原來一個人的心,還可以這般疼,死了一樣卻依然活著。他清晰地感受著,那痛感像是什么在撕扯,將內心深種的幻夢揭破,血淋淋地鋪展著,像他眼前這驅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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