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霧氣已經(jīng)消散,大雨卻仍是不花錢便不吝嗇地從漆黑天空潑到大地上。
馬隊歸于平靜,典營長回去處理后事,休整軍隊,寇老鬼坐在馬上怔怔出神,似乎仍在回味涼云韻那一劍,獨孤博則有些郁悶,這次戰(zhàn)斗自己的作用微乎其微,以前吹的牛皮現(xiàn)在像巴掌一樣打在臉上打,而一向性情孤僻的東洋刀客,摘下面罩古板臉龐浮現(xiàn)一抹罕見笑意,這讓并駕齊驅(qū)的獨孤博看見以后,心情愈發(fā)郁悶。
涼云冰向山下的瀘州城望去,問道:“這瀘州城是誰的地盤。”
“靖王府就在這瀘州城內(nèi)?!鄙砼缘睦现嗅t(yī)答到。
“一直聽說他跟涼亮不對付,卻沒想到還沒等進這瀘州城,就想讓本郡主吃閉門羹?!?p> “郡主懷疑這是靖王的手筆?”
“進了城不就知道了,吃了城外的閉門羹,本郡主也想嘗嘗城內(nèi)的鴻門宴?!睕鲈票Φ馈?p> 瀘州北面的江陽縣城不僅城門大開,一眾從八品到六品的大小官吏都出城三十里,在一座涼亭耐心候著郡主殿下的大駕,文官以晉蘭亭為首,已是一位肥胖臃腫的花甲老人,身為瀘州佐官簿曹次從事,主管半州的財谷簿書,爭了很多年的簿曹主事,奈何次次差了點運氣,瀘州簿曹主事?lián)Q了好幾位,晉蘭亭的屁股卻在次從事的位置上生了根,進士出身的老文官不湊巧在老家江陽縣城告假休養(yǎng),攤上這么一號苦差事,只好拖邁病軀出來。
武官以東禁副都尉唐陰山帶頭,秩三百石,并不出眾,讓人不敢小覷的是唐副都尉可掌兵兩百,王朝這些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朝廷中樞里不管文臣氣脈如何壯大,四殿大學士學士仿佛一夜間全變成了進士出身的文臣,匯聚四殿,勢大壓人,可那是京城那邊的事,不說傳聞睡夢中都可以聽到鐵蹄聲的鳳州,瀘州這里照樣還是武將力壓文官一頭。唐陰山早年家道中落,比不得那些瀘州豪閥舉薦出身的高門士子,更讀不進經(jīng)文,便棄筆從戎,得以在削藩戰(zhàn)的落幕中積攢到一份不小功績,撈到手一個官職俸祿平平卻將結(jié)實兵權在握的東禁副都尉,足矣。
文官武將兩派涇渭分明,分開站立,唐陰山瞧不起這幫文官身后仆役個個備傘的婦人作態(tài),晉蘭亭則不順眼這幫莽夫帶兵披甲的傲氣,如今天下海晏清平,你等斗大字不識幾個的糾糾武夫有何作用?兵者,國之兇器,削藩戰(zhàn)死了數(shù)百萬人,幾乎都被你們這幫滅國屠城的武人給一口氣殺絕了,還要怎樣?馬背下廟堂上的經(jīng)濟治國,還得讀書人來做才穩(wěn)當。
晉蘭亭不給唐陰山這幫武將好臉色,卻與身邊品秩比他低一大截的江陽文人官吏相當客氣,花甲老胖子晉蘭亭浸淫官場大半生,哪里會不知將來自己手中那支筆再也畫不動瀘州財政的時候,人走茶涼的可怕,這時候不放低身段去廣結(jié)善緣,等到告老還鄉(xiāng)的那天,就晚啦。
然而出城三十里冒雨迎接涼云冰郡主的江陽官員,在焦急惶恐中只等到了驛卒傳來一個讓他們面面相覷的消息:郡殿下已抄小道抵達城門。
晉蘭亭面有苦笑,搖了搖頭,對唐陰山說道:“走吧。”
東禁副都尉唐陰山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走出涼亭憤懣道:“回城!”
涼云冰在城中小吏謙恭畏懼中領著到了雅士晉蘭亭的私宅,占地廣,庭院深深,養(yǎng)鵝種蓮栽芭蕉,的確是個風景宜人的清凈地,虧得小小江陽能找出這么個不俗氣的風水寶地。從頭到尾,小吏都沒敢多說一句話,也難怪他畏懼郡主殿下如豺狼虎豹,在朝廷公門修行,官和吏是天壤之別,官與官又有門檻無數(shù),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個大坎,除了手握大權的封疆大員,三品以下都只算是還未跳過龍門的小鯉魚,只是比起其余魚蝦要稍稍肥壯一點,穿上了三品孔雀或者虎豹補子官服,才是做官做到了出人頭地,若是文官,能將三品孔雀補子再換成二品錦雞最后換作一品仙鶴,呵,這便是光宗耀祖。
涼云冰在房中換上一身衣衫,李師師幫著梳理頭發(fā)。
李師師望了眼窗外,道:“你那個小情人在院中撐傘等候,估計是想你了。”
涼云冰笑罵道:“有你這小浪蹄子就夠了,再來一個本郡主怕身體吃不消。”
“那讓不讓他進來呢?”李師師問道。
“就這笨東西的榆木腦袋,我不讓他進來他能在外面等一天,去,讓他進來?!睕鲈票鶡o奈道。
李師師把吳東西領進屋子,吳東西卻顯得有些緊張。涼云冰見他
如此局促,心里也猜到了幾分原因,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這笨東西。
涼云冰指著桌上一個李師師負責的行囊,對吳東西吩咐道:“有什么想說的話不用急著開口,先幫我磨墨,我要畫點東西?!?p> 房中有上好熟宣紙,只不過涼云冰寫字很認筆,吳東西打開行囊,先挑出一枝關東遼尾,只不過當他看到那一把再熟系不過的古劍太阿時,心中猛然一頓,手中的筆
也滑落墜地,這把劍不是父親的佩劍嗎,當年那場大火不是已經(jīng)將南越皇宮一切都燒掉了嗎,吳東西仔細打量撫摸,翻看劍鞘背面的一句詩文,確實是“橫掃六合,威震八荒”,不由得思緒翻涌,紅著眼問道:“怎么回事?”
涼云冰輕聲道:“這把劍當年歷經(jīng)烈火焚燒卻不滅,涼亮覺得是把寶劍,就把他留了下來。我這次出來偷偷把他從紫云亭帶了出來,現(xiàn)在物歸原主?!?p> 吳東西眼眶濕潤,嘴唇顫抖。
“這把劍之所以現(xiàn)在才給你,主要是怕你回想起什么痛苦的回憶,但既然你接下來要練劍,我覺得沒有哪把劍比這把劍更合適了。”涼云冰繼續(xù)輕輕道。
“你同意我練劍了?”吳東西神色愕然道。
“我姐要教我練劍,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涼云冰一臉無所謂道。
“你不怕我練成劍之后殺你嗎?”吳東西依然詫異道。
“先不說你練不練的成劍仙,比起你殺我我現(xiàn)在更怕你再被人綁了,還要老娘親自去救你?!睕鲈票揶淼馈?p> 聽完這句話,吳東西臉不禁紅了起來,躊躇了很久,輕聲問道: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涼云冰呵呵一笑道:
“因為我喜歡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