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十字路口的守望（一）
接連兩個晚上都沒有睡過一個整覺的我，此刻正哈欠連天地坐在老張的引魂渡車上，情緒極差地翻閱著錢九七給我的案卷。
一般情況下，陰差們接到的任務(wù)通常都是捉拿在逃的罪犯，或是滅殺一些殘害生魂的惡鬼，再不濟也是訓(xùn)斥過界的陰陽世家，維護一下兩界的平衡。
而如今，我手里頭的這個，卻恰恰是個性質(zhì)完全相反的差事。
相信不少人都知道，在陽間，有些死亡率極高的地方。
跳樓案頻發(fā)的百貨大廈，屢屢出現(xiàn)車禍的三岔路口，古怪偏僻的荒村老宅，等等……
有人猜測，這些地方的結(jié)構(gòu)建造本就有問題，才會白白誤了人性命；還有人說，是因為它們風(fēng)水位置不好，觸犯了禁忌；更有甚者直接就道是怨魂惡鬼在此處索命……
而事實上，這些地方，都只是冥府的引魂司為了達(dá)成KPI所做的許多喪心病狂之事的其中一件。
不過這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他們，只因為陽間的人口增長地實在是太快了，他們的KPI也隨之瘋狂飆漲。
這種情況下，引魂司若還不使點特殊手段，那么就算整個部門通宵達(dá)旦地工作，都完成不了指標(biāo)了。
而錢九七給我的卷宗之上，寫的正是引魂司動過手腳的一個路口。
這個路口位于槐蔭路和育才路的交叉處，因著事故頻發(fā)，也被稱之為魔鬼樹路口。
先前我在飛霞路上擺攤的時候，但凡是魔鬼樹來的鬼魂們，都只管往車禍里猜，一猜一個準(zhǔn)。
正當(dāng)我想得出神之時，老張忽地扭過頭來問我：“小白，你是要去魔鬼樹路口吧？”
“是啊，怎么了嗎？”我手里翻著卷宗，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
“那個地方最近確實是有些奇怪……”
“嗯？怎么說？”說著，我便合上了卷宗，認(rèn)認(rèn)真真地豎起了耳朵，想聽聽老張怎么講。
老張見我感興趣，便也興致頗高地說了起來：“你也知道，魔鬼樹那個地方是引魂司那幫人動過手腳的。從前，幾乎是過一兩個月，我便要去那處拉一些不明真相的小鬼們回來。
可最近，仔細(xì)算下來也有差不多一年左右了，竟是一起事故都沒有再出過了。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嗯，是奇怪?！蔽尹c了點頭，笑著說道，“這不，上頭才派了我下來查探查探，看看究竟是怎么個情況?！?p> 聽到我這么說，老張也笑著調(diào)侃道：“這倒是也蠻有意思的。往日里，陰差們可都是扎堆了往那些莫名其妙死了人的地方跑，你這回卻是去個怎么也死不了人的地方?！?p> “畢竟我還只是個小小的臨時工嘛。若真讓我去那種惡鬼成群的地方，可是要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p> 待我說完，老張這才忽然后知后覺地問道：“唉？九七大人這回怎么沒有陪著你一起？若是有了他，哪里還需要擔(dān)心什么惡鬼?！?p> “他今日有別的事情要做……嗯，他最近都挺忙的……”我支支吾吾地應(yīng)著。
還好此時我們的車已經(jīng)駛出了陰界，老張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專心致志地駕駛起車輛來。
引魂渡車由于長期在陰陽兩界穿梭，沾染了不少陽氣，一不小心便會被一些生來就偏陰的活人們瞧見。
因此駕駛著引魂渡車的師傅，在陽間行車時，往往需要萬分注意，避讓生人。
如此一來，老張也再沒那個功夫同我閑聊了，我得了清靜便又繼續(xù)研究起這份卷宗來。
上頭所寫的內(nèi)容同老張說的倒也相差不多，只是略詳細(xì)了一些。
一年零三個月之前，魔鬼樹路口發(fā)生了一起嚴(yán)重車禍，死者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女子。
事發(fā)當(dāng)日，她正開著車送她四歲的女兒上幼兒園。未料，車剛行至魔鬼樹路口，便有一輛闖了紅燈的大貨車從右側(cè)飛速撞了上來。
生死瞬間，這位母親猛打了一圈方向盤，將自己身處的一側(cè)轉(zhuǎn)向了貨車，才得以保全了她女兒的性命。
據(jù)判官司那處的名錄來看，這個女子，在去世那天便已經(jīng)記起來了死因，有了入陰間生活的身份，可她卻沒有選擇搭乘老張的引魂渡車，而是依舊只身一鬼地飄蕩在陽間。
奇怪的是，自她死后，這個號稱魔鬼樹的十字路口，便再也沒有出過事故。哪怕是命數(shù)已盡的人，路過那個地方，也都能完完整整的出來。
本就為了KPI日日累到頭禿的引魂司職員們，哪里肯放棄這么好的一個地方，當(dāng)即便一紙投訴遞到了陰司，控訴陰差們沒有好好處理停留在陽間的這些陰魂。
雖然錢九七說他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別人手里搶來了這樁簡單又沒有危險的差事。
可我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太對勁。
“小白，到了。這里就是魔鬼樹路口了?！闭f著，老張便把車停了下來，打開了車門。
“多謝了老張?！蔽疑炝松鞈醒现荒樀钠v，走下了車去。
而直到老張的引魂渡車揚長而去，我望著頭頂上漆黑的天空，這才意識到，現(xiàn)在才不過凌晨四點。
這個時間，莫說人了，整個大馬路上連一個鬼影都看不到，還調(diào)查什么死不了人的事故！
說到底，都怪錢九七！若不是他說什么要鍛煉我，讓我成長，我也不至于起個大早，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來干瞪眼。
這次回去，說什么也得逼著錢九七把瞬移術(shù)教給我才行。不然若是日日都搭老張的車，我怕是遲早就得因為睡不夠覺，而魂飛魄散了。
夜里的冷風(fēng)，斷斷續(xù)續(xù)的，吹得我逐漸冷靜了下來，當(dāng)即便決定先尋一處地方暫且睡上一覺。
我四處查看了一番，發(fā)現(xiàn)就在路口不遠(yuǎn)處的地方，有著一個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想來這槐蔭路也是因此得的名吧。
槐樹不錯，是個鬼兒們喜歡睡覺的好地方。
我在陽間飄蕩的頭幾年，便是常常尋這種高高的槐樹來度過夜晚，這樣，總覺得更安全一些。
想著想著，我已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槐樹底下。
既是如此，就暫且在這大槐樹上將就一會兒吧。
好在我先前練就的一身爬樹本領(lǐng)倒也還未完全丟棄，經(jīng)過一番努力，也是順利地上了高處。
大概是因為著實是太困了的緣故，下一秒，我便蜷著身子，沉沉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妹妹……妹妹，醒醒……”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輕輕地呼喚著我。
“阿蓮……別鬧了，讓我再多睡一會兒?！蔽胰嗔巳嘌劬?，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轉(zhuǎn)過了身去。
哪知，下一秒，我的臉蛋便同這地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唔?！蔽椅嬷さ蒙鄣哪?，發(fā)出了一聲哀嚎，也終于在此刻反應(yīng)過來自己方才是睡在了大槐樹上頭。
“妹妹，下頭陽光盛，你快上來！”就在這時，有一個頗有些焦急的女聲從槐樹上頭傳了過來。
我抬起頭來，正瞧見一個面目全非的女鬼在槐樹上沖著我，擔(dān)憂地直招手。
“嘶……”她說得果然不錯，下頭的陽光的確是毒辣的很，我當(dāng)即便趕緊地爬了回去。
樹上的這個女人整個左臉都被壓扁了，左眼眶里的一顆眼珠也不知道是丟到哪里去了，空洞洞地極為嚇人。
而此刻，她正用著她那張幾乎撕裂了的嘴，對著我一張一合地說道：“妹妹，你是從哪里來的？我先前在這里都沒有見過你啊?！?p>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只得撇了撇嘴，撒謊道：“我也不記得自己是從哪里來的了，走著走著就到了這里，實在太累了才在這樹上睡著了?！?p>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嗎？我聽說只要記起來了，就有車來接你去另一個世界生活。”
想不到這個女鬼知道的還不少呢。
等等……左臉？一年前那個為救女兒而死的女人，似乎就是左側(cè)撞上了大卡車，當(dāng)場斃命的。
難道她就是秦玉玲？一年多了，她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嗎？
我極力掩蓋住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對著她搖了搖頭，說道：“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p> 那女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略有些歉疚地說道：“妹妹，像你這樣干干凈凈，身上沒有一絲傷痕的鬼，我先前從未見過。抱歉，你的死因我實在是猜不出來。不然，你去飛霞路上碰碰運氣？我聽說有個叫小白的好姑娘，專門在那幫我們這些鬼魂?！?p> 聞言，我當(dāng)即便是一愣，這倒還真是我第一次被別人推銷了自己。
我思考了一番，故意試探她道：“姐姐，你這瞧著應(yīng)該是車禍所致啊，怎么還沒有車來接你呢？你可有去找過那個……嗯……小白？”
我的話音剛落，便瞧見她恐怖的臉上，艱難地露出了一絲苦笑，淡淡地答道：“我確實是因為車禍而死的，可我還有心愿未了，不想去別的地方?！?p> 說著，她便用僅剩的一只右眼，目光柔和地望向了前方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