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床上,依然毫無睡意。想起采文說的,心中思忖,宮中禁衛(wèi)軍盡皆是司馬倫的手下,如果當真有人偷窺,和司馬倫,或者孫秀,脫離不了干系。如今,大權在他二人手上,舅舅也是仰人鼻吸,更何況根本不以自己為意。父親一介清流文人,又能指望什么。司馬衷看情形,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在這皇宮大內(nèi),她和傅姆、采文、薈質(zhì)可算得上是無依無靠。
入宮前,叔父曾經(jīng)說過,司馬倫只是宗室疏族,年紀既大,品性全無,素無大志,也無氣節(jié),他身邊的幕僚孫秀,更是無恥小人,他們二人聯(lián)手,必生不臣之心。
然而,以洛陽為中心,司馬氏兄弟遍布各地,東有皇上的親兄弟成都王,西有河間王,北有齊王,洛陽城內(nèi)有瑯琊王、東海王、淮南王,以及其他或大或小王爺,司馬王族分布洛陽內(nèi)外,豈會甘心拱手將皇位讓于他人?只要他敢挑破那層窗戶紙,戰(zhàn)亂一觸即發(fā)。
外祖父也特地千里寄信,告訴自己,在宮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定要慎之又慎,哪怕是宮女、黃門也一定要多加防備,善加優(yōu)待,任何人都不能小覷?;食侵畠?nèi),你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友人,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相信,皇宮看起來是九重龍鳳闕,實質(zhì)是千丈虎狼穴,時時刻刻都要警醒,不可一刻大意。
他們雖沒有明說,羊獻容也知道,這時入宮,榮華富貴是享不了的,而性命之憂則時刻存在,可嘆父親沒有勇氣拒絕這門親事。如今自己已是砧板上的肉,一舉一動都受人監(jiān)視,這才新婚第一天,就發(fā)生如此之事,日后漫漫人生,該如何度過呢?
胡思亂想之中,天已經(jīng)蒙蒙亮。
第二日,盛裝朝服去太極殿向皇帝謝恩,第三日,到太極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朝賀。而后,又選吉日隨皇帝一起去拜謁太廟。雖則一切事宜皆是按部就班,但禮儀繁瑣,程序復雜,待儀式結束,稍事休息,緩過精神,時令已經(jīng)進入十二月。
她這邊尚渾然不覺,一片懵懂,可東宮趙王府,早已炸開了一鍋粥。自從發(fā)生司馬允攻打東宮之事后,司馬倫愈加感到不安全,又將東宮宿衛(wèi)增加了一萬人,東宮時刻嚴陣以待,人員進出嚴加檢察。
為了避免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此次功勞最大的梁王司馬肜和齊王司馬冏的兵權都被司馬倫褫奪,梁王司馬肜擢升為丞相,遷到了南宮東門外的司徒府,不再長駐宮內(nèi);而齊王司馬冏以三部司馬兵力拿下賈南風,卻只封了個游擊將軍的職位,心中憤憤不平,孫秀更是擔心萬分,命令他出藩鎮(zhèn)守許昌,司馬冏含恨而去。
清除了洛陽城內(nèi)潛在的勁敵,司馬倫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地來。一個更大的野心開始慢慢膨脹,他費盡心力除掉賈南風當然不是為了司馬允等人撿現(xiàn)成的便宜,孫秀那句“宣帝辛苦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當然得由他的嫡親子嗣來繼承”在他心中早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然而,司馬懿在世之日雖是位高權重,但只是加九錫,登基稱帝的工作是由侄子司馬炎完成的,“宣”這個謚號都是司馬炎后來追封的,自己現(xiàn)在去搶奪侄孫的皇位實在不知如何才能說服自己,兩人在趙王府琢磨許久,也沒有個頭緒。
孫秀冥思苦想了好幾天,忽然計上心頭,一拍腦袋,激動的說道:“有了?!?p> “怎么?”
“禪讓。自古以來就有禪讓制度,只要讓皇上將皇位自動禪讓給明公,豈不是一切都順理成章。”
司馬倫搖搖頭,“只怕皇上未必同意。”
“這怕什么,不是有皇后嗎?我看皇上對她鐘愛的很,只要她聽話,在皇上面前多吹吹風,咱們再施以壓力,不怕他不答應?!?p> “皇后會同意嗎?”
“她那皇后之位都是你我極力主張冊立的,如何敢不聽話,我讓她舅舅去勸說,保管馬到功成?!?p> “好,你先讓孫弼去探探口風?!?p> 孫弼此時擔任射聲校尉一職,本就掌管著禁宮宿衛(wèi)。聽從了孫秀的勸告,不待傳召,直接就進入顯陽殿中求見羊獻容。
對于這個舅舅,雖然沒有好印象,但也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二人在顯陽殿西閣的書房中見面。
“臣參見皇后。”區(qū)區(qū)個把月的時間,羊獻容已經(jīng)熟練的掌握了宮廷禮儀,行為舉止已經(jīng)不再像家里那般隨意,舉手投足之間自是有了一股皇后該有的威嚴。孫弼雖驕狂,在這皇宮禁地,也不敢太過放肆,依禮而行。
“舅舅不用多禮。”舅舅無事不登三寶殿,雖然不明白他來何事,但心里明白必定沒有好事,所以懶得問,只是淡淡打了個招呼。
聽到皇后稱呼自己舅舅,孫弼也放下心來,畢竟是自己的外甥女,家人間的親情總也還在的,這樣說話起來就容易多了,可看她面容冷淡,毫無笑容,心里琢磨著這話該如何出口。想了半天,也沒有辦法委婉措辭,只得據(jù)實說道:
“聽聞宣帝降旨,令趙王入主西宮,代替皇上管理國事。趙王本是宣帝之子,承繼祖業(yè),也是情理之中。皇上柔善,難以統(tǒng)率百官,眾所周知?;屎笮闹卸ㄈ灰彩乔宄?,現(xiàn)如今軍政大權都在趙王手上,文武大臣莫不聽從其號令。”
“所以呢?”
“依臣之見,皇上不如效仿三皇之事,禪位于趙王,當個閑散王爺,畢竟是一家人,趙王也決不會虧待皇上和皇后?!?p> “禪讓之事,不是我可以置喙的,趙王應該去請皇上和三省六部眾位大臣商量?!?p> “眾位大臣斷然沒有意見,如今只是皇上那里,還希望皇后多費些口舌,勸說皇上同意了?!?p> “我進宮尚未盈月,斷不敢做這等決斷,舅舅還是找其他人商量吧?!毖颢I容恨不能扇他兩耳光,強忍著將話說完,便要離開。
“皇后,”孫弼上前一步,攔住了去路,“皇后不如順從趙王之意,成全了這事,在趙王那里也是一樁天大的功勞,雖說當不了皇后,但一生榮華也是可以盡享的?!?p> 羊獻容冷冷看著他,眼里的光如若可以化作箭矢,只怕孫弼此刻已經(jīng)命喪九泉了。
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顫聲說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如今天下已經(jīng)是趙王囊中之物,勸你是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這皇城之中幾萬士兵,哪個不是趙王的人,你不勸說皇上禪位,趙王就拿不到璽綬了?趙王要拿到這些根本不費吹灰之力?!?p> “那你盡管去拿,又何必在這里多費唇舌?!毖颢I容不屑道。
“你……”孫弼見她如此神態(tài),忿然作色,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