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是當初那個自己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
——李清照
其實高梓妍上了初中之后一回想,自己當初完全沒必要替奇奇出頭的。一是綜合上次打架的戰(zhàn)況來看,小胖子根本不是奇奇的對手,再加上小胖子當時正掛著彩,就連小梓妍一個人估計都能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二是當時聊天聊得太久,跑出去找老師的同學(xué)都換了三四批,掐架根本掐不起來,最多就是站著比瞪眼;三就是高梓妍自身的原因了。當初真是頭腦發(fā)熱腦袋被門擠了才會答應(yīng)做季向南的女朋友。
小孩子記性好,忘性也大。沒過多久,這件事便被別的什么新鮮事兒給裹挾著吞噬在飛逝的時光里了。
但小梓妍確實和奇奇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奇奇有的時候臉上、胳膊上、腿上會帶著傷來上課。不用問,肯定又是他的酒**親打他了。小梓妍會趁沒人的時候悄悄給他的一些裸露皮膚上的小傷口貼上創(chuàng)口貼,輕聲問他:“疼嗎?”
奇奇只是搖搖頭,淡淡地一笑。
每個看似和諧完滿的家庭其實都有著不可告人的創(chuàng)傷。這些傷口或隨著時間的流逝,被生活中的其他人和事所淡忘,結(jié)成黑色的痂,愈合,末了只留下淺淺的一塊淤青;或因為沒有及時做醫(yī)護處理,任由它這么敞著,血汩汩地流著,結(jié)果發(fā)炎,腐爛;抑或,是被人拿手不停地摳著,拿最鋒利的刀扎著,偶爾潑下冷水,讓疼痛感清晰地傳遍全身每一根神經(jīng),最后變得麻痹,一道狹長的口子變成一個黑黢黢的大洞,張著嘴巴,無助地望著一個個遠去散去的背影。
梓妍的爸爸媽媽也有過爭吵。每當這個時候,小梓妍都會咚咚咚跑上二樓自己的房間,把頭深深埋在被窩里,把那些不經(jīng)意間聽到的難聽的話從腦海里甩出去。
有的時候,飛逝的也許不是時間,是我們。
奇奇沒有和梓妍考上同一所初中,雖然,對于這個結(jié)局,她并沒有太過驚訝,和失望。
新生活帶著新老師新朋友新環(huán)境新任務(wù)紛至沓來,讓她沒有時間回頭思考想念。
十七歲的時候林俊杰的一首新歌被她單曲循環(huán)了好久。
“夢為努力澆了水,愛在背后向前推,等我抬起頭才發(fā)覺,我是不是忘了誰;曾經(jīng)有那么一刻,回頭竟然認不得,需要從記憶在摸索的人……”
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卻突然施施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模樣中還有著記憶中熟悉惦念的地方,但心里卻明白,一切都變了。
活在高梓妍塵封往事的潘多拉魔盒里的奇奇,是一個倔強善良會保護她的黑騎士;而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人,也許依舊倔強善良,依舊會沖出來保護她就像剛才那樣,卻,變成了一個自甘墮落的小混混。
她很想問問他,他的父親是否還會深夜把無辜的他揪起來就落鞭子;他有沒有把金庸的小說堅持看下去;他有沒有了,喜歡的女生……她甚至想掀開他的衣服去看看那些隱蔽的傷疤是否還在,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奇奇?她的童年到底有沒有真實的存在過?
在這個世界上,多得是不喜歡你的人。她們因為各種的理由討厭你,嫌棄你,甚至背叛你,連擅于救贖的上帝都無能為力。你有時會覺得是自己不夠好,只好改變自己,結(jié)果卻變成了自己以前最討厭的那一類人,和那些討厭你的人一起,去厭惡別人。
有人說尼采的超現(xiàn)實主義書《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表達的其中一個涵義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改變這個世界,而是不讓這個世界改變我們。”
于是活出自我的尼采被人們稱作瘋子。
“你還,記得我嗎?”少年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語氣中帶有一絲隱隱的期盼。
高梓妍把手里揉成一團的濕紙巾用力擲到地上,拍拍手上的灰,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挺胸抬頭地踩著圍墻里杏樹落下的黃葉,微微側(cè)身,從他的身邊大跨步地走過。
走向,溫暖光線籠罩下的另一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