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上京城開封武學院的,除了地方武學上舍生和參加三年一考的武學高考優(yōu)勝者外,地方高級官員還可以推薦一名武學生。
而朝延更有蔭補制度,曾任宰相及見任三少、使相,更可蔭五人以上。
作為武學復置的發(fā)起者,王安石無疑極具份量。
他所薦之人,如今大多成為朝中重臣。
有他的推薦,前途無量……
……..
王安石神情蕭索道:“為何找我?!?p> “素聞先生關愛寒門子弟…..學生無人可倚,放眼天下,除相爺外無人可靠。”
“老夫早已不是官場中人……”王安石微微仰首,“自退隱江寧,老夫已不問世事,也再無可利用之資…….”
“學生出生寒微,別無門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秦洛誠懇說道。
王安石審視著秦洛。
少年眼神澄澈,態(tài)度誠懇,全無作偽。
不對…….,有一個聲音在王安石心頭響起,一絲疑惑飛快地掠過腦海。
這個少年為何承認得如此爽快?
既然苦心造詣要得他的推薦,他大可繼續(xù)隱瞞下去,現在便是最好接近他的時機,這個少年到此緊要關頭為何放棄?
是害怕了還是故意為之?
那首詩他說是買來的……
這園中之人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護衛(wèi)和仆役,誰又有膽子未經他許可便賣他的詩?
欲擒故縱,以退為進還是另有隱情?
這個少年,一直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雖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稚氣尚存,但氣度沉穩(wěn),還有一種歷經世事的從容,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符。
這少年,因為當日與他談論變法,所以他留意于他。
最初懷疑他可能是政敵之后,所以讓王照調查過。
但得出的調查結果并不復雜。
此少年出身貧寒,身世清白,還因少時患病,腦袋糊涂。
若是說特別,只有三月前在書院習騎射時從馬上摔下來,一度昏迷不醒。
是了,一個傻子,若不是身上發(fā)生大變故,又何以忽然變得如斯聰慧,思維清晰,還能與他談論變法?
傻子?
兒子王雱生前罹患瘋病,莫不是…….
如此一想,讓他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他用手扶住案桌,努力支撐著身體。
耳中又聽到秦洛說道:“先生已經洗削浮華,不問世事,學生確是不應再打擾先生清修,是學生錯了?!?p> 王安石沒有答話。
良久,他才抬頭,緩緩道:“念你年少,又能坦承此事,老夫不責罰于你,但也不會推薦你,若是心術不正,老夫必不會容你?!?p> “你走吧,…….好自為之。”
秦洛向王安石再次施禮,“學生此去,決不會再糾纏先生,望先生…..保重!”
話語中似有決絕之意,讓王安石又再心神一凜。
王照將秦洛攔在門口:“相爺,這小子十分可疑,屬下要再行審問……”
王安石擺擺手,道:“老夫已是無用之身,還有何所懼,你送他走!?!?p> 王安石看著秦洛身影隱沒于山道盡處,心中一瞬意亂。
回到房中坐下,鋪紙醮墨,落筆便是三個字“福、建、子”
福建子不是地名,而是一個人,名為呂惠卿。
對此人,他愛之深,恨之切!
過去種種閃現眼前。
這一生,他信任和重用了很多人,但卻常遭到算計和利用。
他曾頗為器重和擢拔的鄭俠、呂惠卿兩名弟子倒戈相向。
鄭俠用一幅《流民圖》向他捅第一刀,接著呂惠卿為保職位興起李士寧案傾覆他,補了第二刀。
刀刀致命…..
他苦笑,他自幼聰穎,被人稱為少年英才,才智過人,又在詭譎莫測的朝堂官場沉浮浸淫多年,但說到識人之事……司馬光說得對,他賢而愎,確是不閑世務。
這時老仆進來道“老爺,簡大夫求見。”
“請他進來”,王安石站起來迎客。
半山園筑成不久,沒有多少人知道所在,簡從新是為多年好友,才得以知情。
簡大夫進來,給王安石把脈一番后拱手對他道:“恭喜相爺,這一次吐血雖然情形嚇人,但如此一吐,消解您心頭郁結,壞事倒是變成好事,待老夫再開個方子調理調理,便無大礙。”
“有勞了?!蓖醢彩?。
簡大夫寫好方子,繼續(xù)叮囑道“相爺萬事不宜索懷,切不可過于操勞,清寂無為方為養(yǎng)生之道,切記,切記”
王安石點頭答應。
開完方子,簡大夫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相公,從新還有一事相告。”
他左右相顧,似乎有重要事情要說。
王安石對伺立門邊的老仆吩咐道:“你先行出去?!?p> 老仆應聲出去,隨手關上門。
簡大夫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雙手恭敬奉上,神情肅然。
他低聲道“陛下密詔?!?p> 王安石神色大變。
他二次罷相,出判江寧府,最后連江寧府的官銜也辭去,如此決絕之舉,讓皇帝黯然神傷。
皇帝似乎也動了氣,歸隱一年多來,趙頊再無片言只字給他。
王安石也刻意忘記朝堂之事,誓不還朝。
兩人形同相忘于江湖。
簡大夫微微喟嘆“官家一直記掛著相爺,時時派人相詢于老臣,怕相爺病體難支,讓老臣看顧著相爺……”
王安石一時百感交集。
他如此決絕對待皇帝,但皇帝待他,一如從前!
他雙手顫抖接過密詔,喉間一時哽咽:“官家他……還好吧。”
“官家還好,就是近日因改制冗官和邊事徹夜不眠,如此下去,恐…..”
王安石默然。
投之木瓜,報之以瓊琚。
當年相約共圖大業(yè),但他失約了。
簡大夫看到他神色黯然,似想起無限往事,他轉移話題道:“那個叫秦洛的少年可是到了半山園?”
“他已回書院?!?p> “真是不巧,老夫還想跟他談論醫(yī)學之道,看來,可得要到書院找他?!?p> 簡大夫在醫(yī)治秦洛時,與秦洛朝夕相處。
秦洛跟他談論人體構造。
所知之詳,比他這個行醫(yī)數十載的行家還要清楚,更有一些醫(yī)治折骨、臟腑的方法是簡大夫聞所未聞。
“他還懂醫(yī)術?”王安石有點意外。
“是否真懂老夫還需考察,他所說的醫(yī)術,即便是紙上談兵,也讓老夫大開眼界?!?p> “若是人體能開腔破肚除去頑疾卻不死的話,那定能造福天下人……”
王安石沉吟道:“從新,這個少年,你怎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