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江寧府的大牢,他幾進(jìn)幾出監(jiān)牢,對那地方熟悉得很。
已近盛夏,往日大牢早已經(jīng)燥熱不堪,還有尿臊味、汗臭味等各種難聞氣味夾雜,但現(xiàn)下所在只有一種清寒的味道。
果然是陰間,陰氣很重……
不對…….
任大頭感到不對,是因為除了全身被捆得如同待宰的生豬外,還聽到張捕頭說話的聲音。
“這個任大頭的確是為惡一方,但他做事還是極有分寸…..幫派里面的仇殺打斗是有的,但沒有證據(jù),不好定罪…..”
有清寒的聲音響起:“沒有證據(jù),就不會制造證據(jù)?”
“楊家一十三條人命,江寧十六名婦人失蹤……他能自證?”
有宗卷擲于桌上。
饒是室內(nèi)寒氣森森,張捕頭的背脊也出了一身冷汗,這些陳年舊事歷經(jīng)幾任班頭,已經(jīng)宗卷不全,這人是如何查得如此詳細(xì)。
他無言以對。
任大頭裂眥嚼齒,眼睛在一瞬間爆出血點。
他聽出這清寒的聲音就是那個削他手臂的男人聲音。
若是手中有刀,任大頭會將這個男人活剝了。
任大頭八歲學(xué)會殺人,到十五歲那年,爭地盤將一個教派的小頭目砍成血人,開膛破肚后又拖著那人的頭發(fā)在江寧城跑了一圈后,就沒有人敢對他動過手,連一個稍為不敬的眼神也沒有。
透過眼前血幕,他努力辯認(rèn)一下,終于看到房中明暗交界處端坐著一個人,臉上看不清情緒。
這個男人若是不說話,以任大頭之能,也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任大頭咬牙喘著氣,一字一頓叫到:“小雜種,直娘賊!老子出去……一定做死你!”
跟前日暴怒如狂的氣勢不同,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不人道對待,此時的任大頭有點氣息奄奄。
但他看向男人的目光仍然帶著無比怨毒,如要將他生吞活剝一樣。
“河里的人不是老子殺的,老子也不認(rèn)識什么白衣宗的人,你想屈打成招,老子…..老子找人殺你全家?!?p> 白衣宗是吃菜事魔教在江南的分教,歷來被朝延視為洪水猛獸,絕禁之。
只要查實為教眾,是要處以極刑的。
男人并沒有理會任大頭,聲音清淡對張捕頭道:“此人的命案,由你負(fù)責(zé),盡快了結(jié)?!?p> 張捕頭應(yīng)了一聲,臉色有點難看。
任大頭是真正的狠人,背后還有勢力支持,上一任班頭,就是因為抓他進(jìn)大牢,一家大小全被人屠了。
惹了他們,這些官老爺們拍拍屁股就走了,山高皇帝遠(yuǎn),任大頭自然不會找這些官老爺算帳,最后倒霉的是他們這些基層的捕快。
連幫派也不敢惹任大頭,若不能真正做死他,后患無窮。
任大頭聲嘶力歇的問候男人的八輩祖宗,男人卻充耳不聞。
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張捕頭緊隨其后。
那個地牢,比之江寧大牢更顯陰寒,他一刻也不想待。
他們拾級而上走出地牢,任大頭的詛咒叫罵聲已經(jīng)不聞。
眼前是一個雅致園林,一叢新長成的修竹在風(fēng)里參差弄影,更遠(yuǎn)處,是大片的竹林,林邊數(shù)間精舍,屋旁繁花似錦。
這處園子不知是誰家產(chǎn)業(yè),如此精致所在,誰又能想到有煉獄一般的地牢存在。
這時有一人快步過來,附在男人耳邊道:“童貫童大官到了。”
男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轉(zhuǎn)頭對張捕頭道:“你們先行回去候命?!?p> 待男人走遠(yuǎn),張捕頭手下一個年輕的捕快問道:“張頭,這人是京城的捕快嗎?怎么不住在府衙里?”
張捕頭豎一根指頭在唇間,低聲道:“別問?!?p> 小捕快看看他的臉色,閉嘴不問。
在園子里的人引領(lǐng)下,四名捕快穿過一片迷宮似的竹林,再繞過一條如地道般的曲折路徑,幾經(jīng)周折才走出園子。
到了街上小捕快又忍不住問道“這些人破案行不行啊,還要惹任大頭…..張頭你說過,沒有做死他的機會就不要動他,我們還動不動他?”
張磊緊皺眉頭,他不能跟手下透露這個男人的身份。
這男人是皇城司首腦長官之一——皇城司公事。
姓高,名曜。
他是高太后的子侄,是皇親。
皇城司設(shè)公事七名,高曜是其中一位。
高曜為人低調(diào),即便在京城,認(rèn)識他的人也不多。
皇城司是一個神秘的存在,沒有人知道皇城使的身份,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出沒。
他們做的事,也不是他們這些下層捕快所能插手的。
張磊心事重重地吐出四個字,“盡力而為!”
高曜邁進(jìn)園中會客廳,一個長臉男子站了起來。
此人,就是童貫。
沒錯,就是歷史上掌控軍權(quán)最大、被冊封為王、首位代表國家出使的北宋六賊之一的童貫。
只是,此時,童貫還沒有冒出頭,正在苦熬資歷。
他和手下人昨日才到江寧。
他雖為宦官,卻沒有一般宦官那種陰柔之氣。
人也長得甚是高大魁偉,面色黢黑,臉相威猛,頤下生著胡須,只是兩道略為下垂的八字粗眉破壞了正氣凜然的氣質(zhì),顯出一絲狠辣。
看到高曜走進(jìn)客廳,童貫拱手為禮,看著禮儀周到,但眼里卻無半點敬畏。
童貫這次是作為內(nèi)侍供奉官,協(xié)助皇城司辦案。
說起來,跟高曜是平級。
對于高曜這個皇親子弟,童貫從未喜歡過。
每次童貫跟他說話都如同熱臉貼冷屁.股,無論他如何逢迎,高曜都是一副要死不活,油鹽不進(jìn)的清淡樣子。
這個皇親子弟只不過命比他好,不必凈身,也不必逢迎拍馬或是憑戰(zhàn)功就能得到現(xiàn)在的職位。
童貫雖然善于逢迎,但逢迎也是有選擇的。
一種是對他有用的人,另一種則能為他所用。
高曜兩種都不是。
更讓童貫憤怒的是,宮中與皇帝親近的老人曾向他透密,高曜曾在皇帝面前對他下過四字評語:“不堪大用”
這四字評語差點將他打回原形。
阻人前程,如同殺人父母,童貫對高曜便不僅僅只是不喜歡…….
他出身寒微,自小投于同鄉(xiāng)宦官李憲門下,長時間飽受非難和斥答。
跟隨李憲出入前線,但李憲一直對他并沒有特別提拔。
此次江寧之行,也許是他出人頭地一個機遇……。
如果能夠有機會將高曜踩在腳下,那該是一種很暢快的感覺。
高曜進(jìn)來,只是掃了童貫一眼,也沒有回禮,淡然坐定后,就對手下一名叫劉湛的皇城司從事官道:“開始吧”。
童貫?zāi)樕霞∪馕⑽⒊榇?,臉上微不可見地現(xiàn)出一絲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