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洋身穿重宇航服站在了艙門前。
眼前的紅燈變成了綠燈，他回頭看了一眼，心中多少有些期待。
身背后空空如也，申達并沒有露面。他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也許不應該把那個冰冷的事實告訴他。
不過事實終歸是事實，不管多么殘酷。
耳機里開始播報：“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距離地面還有五米高時，飛船停止下降，穩(wěn)穩(wěn)地懸停在那里。
“哧——”的一聲響過，艙門打開，舷梯緩緩伸出，搭接在堅硬的冰凍甲烷地面上。
一腳踩在舷梯上，劉海洋忽然想起了當年。那時候自己還很年輕，在月球上為烏拉爾集團工作，精力充沛、身手矯健，區(qū)區(qū)四五米的高度從來都是一躍而下，哪里用得著什么舷梯！
冥王星的重力與月球相當，或許還略小一些。
看來我真的是老了！他從心里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嘆息，抬腿邁出第二步。
天空瞬間變得無比明亮。他猝不及防，眼前先是一片模糊，跟著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雙眼處傳來一陣劇痛，淚水噴涌而出，他急忙轉(zhuǎn)過身去，背對天空，雙臂摸索著握緊了舷梯扶手。
耳機里傳來了申達的喊聲。
“你怎么樣了，劉海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還是回到船上來吧！”
他半轉(zhuǎn)身體，舉起右手擋在面罩前，中指和食指間打開一道縫隙，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艘通體烏黑的飛船出現(xiàn)在正前方的高空，巨大的圓形發(fā)動機噴口散發(fā)出一圈不祥的暗紅色光芒。
地面上，一道半球形的透明穹頂已經(jīng)升起，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力學防護罩。
剛才那道閃光就來自它！
防護罩下面就是勘探隊的宿營地，妻子申花此刻就在那里。
劉海洋斜身站在舷梯上，一時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是繼續(xù)走下舷梯？還是轉(zhuǎn)身返回飛船？
就在這時，一件細長的物體從“黑飛船”上發(fā)射出來，高速沖向力學防護罩。
他急忙閉上眼睛。
宿營地上空再次迸發(fā)出一道閃光。
“快回來！你這個傻瓜！”耳機里又一次傳來申達的怒吼。
劉海洋下定了決心。
他揚起胳膊，沖飛船駕駛艙擺擺手，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我不會回去了，你也趕緊離開這里。我要和我的妻子在一起！再見……朋友！”
說完一步一步爬下了舷梯。
“你就是個蠢貨！”
申達罵了一聲，一拳砸在艙門關(guān)閉按鈕上。
他打開飛船的隱身系統(tǒng)，駕駛她貼地后退了大約五十千米，然后把主望遠鏡對準了勘探隊宿營地。
那里現(xiàn)在是戰(zhàn)場。
在普通強度的沖擊之下，力學防護罩表面通常只會出現(xiàn)一些波動。只有能量密度極大的撞擊才會在觸點附近誘發(fā)強烈的閃光，每一次閃光之后，防護材料都會損失一部分——直到接近“強度轉(zhuǎn)棙點”。
然后力學防護罩將變得脆弱無比、吹彈可破。
申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他的經(jīng)驗來看，眼前這座力學防護罩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又是一道閃光。
整個力學防護罩劇烈地波動起來，到處綻放出五顏六色的光芒——足足持續(xù)了好幾分鐘。
然后它就突然不見了，消失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申達仿佛聽見“黑飛船”上發(fā)出了勝利的歡呼。
下一刻，無數(shù)飛行雪橇從宿營地里奪路而出，向四面八方疾馳而去。
這是勘探隊在疏散，只有這樣才能避免被敵人一網(wǎng)打盡或者趕盡殺絕。
目測至少有三百架雪橇在四散奔逃。
雷達顯示“黑飛船”長度將近三百米，最寬處有一百二十來米，個頭比申達的飛船要大得多。
即使在這么遠的距離上，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發(fā)出的濃重的死亡氣息。
老子和航天器打了一輩子交道，可以說是見多識廣，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飛船！
這個念頭剛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就見從黑飛船上發(fā)出了三道紫色的強激光，開始無情地追逐地面上的飛行雪橇。
手掌大小的光斑接連捕獲了好幾架雪橇，將它們變成一團火球，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燃燒殆盡，化為縷縷青煙，彌散在冥王星稀薄的大氣之中。
勘探隊員們一刻不停地變換著速度和方向，時而壓低身子，時而左右搖擺，竭盡全力擺脫光束的瞄準和鎖定。
而敵人卻是從容不迫，游刃有余。
他們居高臨下，早已勝券在握——在光速攻擊面前，勘探隊員努力做出的那些躲避動作毫無意義，反而讓他們看上去既驚慌失措，又笨拙可笑。
申達握緊雙拳，死死盯著眼前這片戰(zhàn)場——不！應該說是屠場！
雖然散布的范圍越來越大，但是飛行雪橇的數(shù)量卻在急劇減少。
他掃一眼雷達圖像，上面實時顯示著“黑飛船”的運動軌跡，發(fā)現(xiàn)它已飛過三分之一的天空。
他在心里飛快地估算了一下，三十分鐘之后“黑飛船”將進入冥王星的背面。
問題是勘探隊員們還能堅持三十分鐘嗎？
“劉海洋！收到請回話！”申達開始呼叫。
“收到！”劉海洋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道。
“告訴你妻子，這樣瞎跑不是辦法，應該就地尋找掩體?！?p> “明白！”
“想辦法再堅持三十分鐘，到那時‘黑飛船’就過頂了?！?p> “謝謝！”
關(guān)掉對講，申達駕駛飛船慢慢飛向宿營地。
要非常謹慎，千萬不能讓敵人發(fā)現(xiàn)自己！
他把飛船高度保持在五米，這等于是在貼地航行。
乳白色的船體涂裝恰好與冰凍甲烷地面的顏色相吻合，簡直是完美的掩護！
頭頂上的“黑飛船”越飛越遠，終于消失不見了。
申達跳下飛船，和劉海洋并排站在一群狼狽不堪的勘探隊員中間。
兩人身上的重宇航服顯得格外刺眼。襲擊來得很突然，敵人的進攻又快又狠，大部分勘探隊員剛來得及把輕型宇航服匆匆套在身上，力學防護罩就坍塌了。
這種宇航服在室外只能支撐幾個小時。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申達這會兒覺得周圍不少人在悄悄地打量自己，目光中雖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羨慕。
一片安靜之中，終于有人說話了：“宿營地已被徹底摧毀。剛才這位先生告訴我，敵人的‘黑飛船’一個小時之后就會再次出現(xiàn)。三架登陸器中只剩下一架還能用，‘冥河艦隊’最快也要十個小時之后才能趕來救援。”
說話的人名叫馬京悅，聯(lián)合勘探隊副隊長，一個很干練的年輕人。
旁邊有人遞過來一塊白板。他看了一眼，繼續(xù)說道：“我們失去了九十二人，還有五人受了傷，好在不是很重。除了前幾天去7號勘測點出外場的十七人外，剩下三十九人全都在這里了，包括幾位傷員。
介紹一下，這位是申花姐的丈夫，劉海洋先生，這位是他們的朋友，泰坦星球航天局前任李林局長，他們來這里探親，卻不幸趕上了這一場災難。”
“敵人是誰？憑什么對我們這些平民趕盡殺絕？”
“那還用說？肯定是該死的努阿克人！”
“對！看那艘‘黑飛船’的樣子就知道！”
“強盜！流氓！”
不少人氣憤地嚷嚷起來，中間夾雜著咒罵聲。
申達拉了劉海洋一把，抬起右手敲敲自己頭盔，食指和拇指做了一個旋轉(zhuǎn)的動作。
劉海洋心領(lǐng)神會，立刻切換了通信頻道。
“我不想讓他們聽到咱們的談話，那個7號勘測點是個什么情況？”
“7號勘測點就在這次聯(lián)合勘探的核心區(qū)域，離這里還有七百多千米，位于三四百米深的地下，應該是安全的。”
“明白了！我有個主意，可以冒險一試?！鄙赀_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