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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的孤島第一部

第十七章:花來衫里,影落池中

風中的孤島第一部 晴天可歸舟 4379 2020-04-06 00:14:59

  一個月后程純返校,一切都不同了。無論是她走進教室還是宿舍,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集到她身上。

  她竭力想裝作和以前一樣回到座位上,卻毫無頭緒不知該拿哪一本書出來。這種情況整整持續(xù)了一個星期,大家對她的好奇心才漸漸淡去。

  每本書都有嶄新的頁數等著她去學習。管雨菲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在程遠征葬禮后一個星期,她開始給程純講每門學科的進度,并詢問她要不要把課本給她帶回家。

  “不用了,過幾天我就回學校了?!睕]料到她口中的幾天又是半個月,這半個月程純住院了,因為胸膜炎。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軌,王敏華得知她因病入院專門又過來探望。病床上靜靜躺著那個對前途和生活深感迷惘的孩子,她那雙杏眼因為哀痛和疾病的折磨深深凹陷下去,清瘦的面孔上顴骨突出,臉色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蒼白。

  王敏華勸她不要放棄學業(yè),她已經給程純家的社區(qū)居委會寫了一封建議信,不久的將來,程純家很有希望得到一筆救助款。

  她還打聽到省里領導已經批準追加程遠征“見義勇為烈士”的榮譽稱號??紤]到烈士家具體情況,后期會有一筆專項撫恤金發(fā)放到程純家。

  “高中生活費和大學學費你都不用擔心,國家不會忘記烈士們慷慨赴險、救人于危難的壯舉。民政部等部門有專門關于見義勇為人員權益的文件,其中有一條就是加大對其子女受教育的保障力度。所以,你也不必為自己兩個弟弟將來的學業(yè)憂心。居委會和市里領導都會盡量照顧你們的,老師已經跟學校提出申請,從下個月開始每月給你發(fā)放500元生活費直至你高中畢業(yè)?!?p>  王敏華坐在病床邊,正在這時候醫(yī)院食堂員工送來了一碗小餛飩。程純左手正輸著液,王敏華接過飯,要喂給她吃。程純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可以:“王老師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您還沒吃飯吧,我請護士來幫您訂一份午飯。”

  王敏華說自己是在家吃過飯過來的,她此行的目的是囑咐她安心修養(yǎng)身體,等到身體完全康復了再回學校。耽誤的課程先不要擔心,她已經讓馬明哲整理好了每天的學習筆記,程純返校后可以作為重要的學習資料參考。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多思傷神。王敏華走后,程純閉上眼睛躺在床上,耳邊回響著老師的這句話。

  可是意識是很難控制的,她拉開病床邊上小柜子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眼鏡盒。每天她都會把這個眼鏡盒拿出來好多遍用手摩挲著鏡框、鏡片和鏡腿上的銀線圈。

  管雨菲休息的時候會在醫(yī)院呆上一整天,她陪程純到住院大樓下面的公園散步。春天來了,公園里的迎春花開得格外絢爛奪目,碧綠的嫩枝上綴滿了黃燦燦的輕盈的花朵,一眼望去仿佛一團黃燦燦的云。醞釀了一個冬天的生機和活力在此刻盡情迸發(fā),任誰看了都會贊嘆不已。

  程純上午九點到的宿舍,那時候大家都還在教室上課。她把從醫(yī)院背回來的一包藥取出一星期的分量裝在禮品袋里,其余的鎖進衣柜。

  拎著禮品袋——里面還放著那個看了無數遍的眼鏡盒,程純來到了闊別許久的教室。數學課已經接近尾聲,程純在前門口喊了一聲:報告。

  數學老師是一位體型微胖、個子高大的老頭。他聞聲一怔,待看清來人是那個家里出事的小姑娘,眼里隨即換上了一種憐憫的神色。他點點頭,格外溫柔地招呼程純回到座位上。

  程純把紙袋塞進課桌,又從課桌書包里摸索出數學課本、筆記本和筆。她不在學校的這段時間管雨菲已經幫她把東西都收拾妥當拿回她的宿舍,聽說今天上午程純就會返校,管雨菲就把她的東西重新帶回來了,因此班里同學有不少人已經知道班長今天要回校上課了。

  黑板上寫的是:直線和拋物線的位置關系。完全陌生的知識,程純像個傻瓜似地拿筆在筆記本上抄下標題。老師接著開始分析課本上的例題,眼光不時向程純這邊瞥來。

  原來即使對方說的每一個中文你都認識,但是換一種排列組合講出來,于你也可能是無法理解的天書。

  第三節(jié)英語課情況稍微好一點,雖然是從新單元的半途開始講起,程純還能跟得上。

  數學課和英語課中間休息的十分鐘,管雨菲接了一杯水端給她,緊接著宿舍的女生圍上來有坐著的,也有站著的。

  一個月不見大家生分了許多似的,一時之間不知從何開口,還是同桌周思雨先打破了尷尬:“班長你終于回來了,你不知道這段時間因為你這個位子一直空著,我就成了老師提問的重點對象,老師們還經常坐在我旁邊,我心里那個緊張呀,還好你回來了!”

  “是的是的,周思雨說得沒錯,這段時間她可太慘了?!逼渌咦彀松喔胶偷?。程純轉過臉沖著同桌抱歉地笑了笑:“周思雨,不好意思啊?!?p>  語氣微弱,呼吸急促,儼然大病初愈的人。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管雨菲把溫水放在程純面前,那個草莓杯第一次盛滿了清澈的水。

  “班長你回宿舍了嗎?你的被子我給你卷起來用床單蓋上了,防止落灰,你看見了嗎?”說話的是唐憶旸,她坐在程純前面的位子上,邊說邊細細打量程純的變化。她看見她捧著水杯的左手手背一片淤青。

  程純看見了。她聽管雨菲說了,是她到她們宿舍要把她的床鋪蓋上的,唐憶旸饒有興趣地跟她打聽程純到底要休息到什么時候。

  “謝謝你?!背碳円矊λ撊醯匦α诵?。

  唐憶旸感覺程純這次回來之后變化很大,不提身形消瘦、面色異常蒼白暗淡這些,單是和人講話的語氣都溫潤起來,沒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

  語文課比英語課又好一點,物理課和化學課就分外難熬了。上午的課程一結束,馬明哲果然交給她語數外、理化生六門課的課堂筆記,六門課七本筆記。

  聽說她不在的這一個月,原來班長的事務是馬明哲代勞的。

  她趁機提出中午請他吃飯表示謝意,馬明哲推辭不過,又加上管雨菲在一旁攛掇,就和兩位女生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飯。

  “你不用謝我,是班主任在班會上交給我的任務。我哪有這么細心能想到這些?!瘪R明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程純在窗口買了三瓶可樂,遞給馬明哲一瓶,她和管雨菲各一瓶。

  程遠征見義勇為的事班主任和管雨菲都在班里講過,他心里著實佩服,也為和自己同齡的女同學深感惋惜。希望這些筆記能對她有所幫助。

  “對了!化學筆記我是摘抄她的,”馬明哲指了指她身邊的管雨菲,“她化學成績一直比較好,”他接著補充道,“所以也不全是我的功勞,彭翰也來找我要我把他的物理筆記抄下來給你……”

  管雨菲聽到這里連聲嗆咳:“真的假的?”

  馬明哲點點頭,微皺眉頭:“不過他的物理筆記跟別人的記法不一樣……好像就是把每堂課講到的公式和定理一字不改抄下來而已,連注釋都沒有。”

  管雨菲掩嘴偷笑:“我看學習委員你還是把你自己的物理筆記給純純吧?!?p>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考慮到他一番好意,我就準備了兩本物理筆記?!惫皇切募毴绨l(fā)的學習委員,管雨菲看著他喝可樂,兩眼閃閃發(fā)亮。

  落下的課程像一座大山壓在程純身上,她若有所思地嚼著飯,突然對著空氣說一句:“能追上來嗎?”

  馬明哲和管雨菲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說:“肯定能!”

  可是沒有多余的時間不是嗎?白天一整天的課程排得滿滿當當;晚自習三節(jié)課只有一節(jié)課能自主安排,其他兩節(jié)課都是各科老師安排的考試時間;晚上十點宿舍準點熄燈。

  只能打著手電筒在被窩里看書,可是又擔心翻書的聲音影響其他人休息……

  可怕的不是學習而是學習這個過程。幸運的是,晚自習考試時間,老師們考慮到程純已經和學習進度脫節(jié)的實際情況,暫時不讓她考試了。

  于是在全班考試的時候,她一個人默默地看書、看筆記。有時候,老師們會把她叫到辦公室詢問她的趕課進度,順便給她講解她錯過的重點、難點。

  “只有你自己盡力追趕全班同學,全班同學不可能因為你一個人停下或放慢教學速度。壓力也不要太大,無論什么時候身體第一?!蓖趺羧A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我知道,謝謝老師們都沒有放棄我,還格外照顧我。”

  程純的壓力在返校兩周后達到峰值,最近她頻頻覺得惡心,好像所有的知識點只學到囫圇吞棗的程度,根本就沒有深入理解、牢固掌握。

  她由一開始的信心滿滿逐漸變得焦躁不安,下個月就要月考了,她總不能還搞特殊不參加考試吧。

  現在老師們在課堂上幾乎不叫她起來回答問題了,擔心她答不上來覺得難堪。一個月之前,她在班里還是老師們的希望,現在她好像成了他們的負擔、成了班里的異類——盡管管雨菲安慰她目前的處境只是暫時的。

  萬一月考成績拖了全班的后腿,她怎么對得起所有幫助過她的師生好友?萬一成績一塌糊涂她不知道還有沒有信心繼續(xù)追趕下去。

  從前的優(yōu)異成績至少給了她自信,不像現在,她連一句維持紀律的“不要大聲講話,安靜點!”都說不出口。

  第一節(jié)晚自習一結束,程純就跟馬明哲請假說她有事回宿舍一趟并拒絕管雨菲的陪同。

  她從書桌里拿出那個眼鏡盒一路步履匆匆走到宿舍樓下,宿管阿姨從眼鏡上方瞧著氣喘吁吁的女學生厲聲喝道:“哪個年級的?晚自習時間回宿舍干嘛?”

  她撒謊道:“肚子痛,回來拿衛(wèi)生巾?!?p>  “去吧去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阿姨重新將視線收回到桌上攤開的報紙,仔細在股市專欄拿紅筆標記著。

  程純很快下來,她沒有回班里而是直奔操場而去。她拿的也不是什么衛(wèi)生巾,是藏在一堆藥中間的煙和打火機。

  操場東南角是衛(wèi)生間,教學樓各個樓層都有衛(wèi)生間,東南角的衛(wèi)生間是給師生在操場活動時用的。

  衛(wèi)生間一路朝北的墻邊生長著一排高大的白樺樹,緊挨著白樺樹的西面種植著一團團巨大的修剪成球狀的大葉黃楊。大葉黃楊中間有一個不足三十平米的石砌蓮花池,蓮花池傍邊零星散落著幾個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大理石凳子。

  盡管有路燈,但是在白樺樹和大葉黃楊的掩映下,夜晚那個角落還是黑漆漆的靜謐極了。程純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剛跑到一半,耳邊傳來叮鈴鈴的晚自習鈴聲。程純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根本沒注意身后有人跟過來。

  她躲在球狀的大葉黃楊后面,坐在石凳上。月光皎潔,明晃晃的好像比兩側的路燈都要亮。

  她端坐在那里,左手支在腿上,右手環(huán)抱住左肘,大概有十分鐘她一動不動仰頭盯著夜空中那半圓形的月亮。

  要不是聽見她長長的嘆息,彭翰差點以為那是一尊雕像。

  花來衫里,影落池中。

  他腦海里浮現這兩句不知在什么地方聽到的詩詞。她完全變了樣,再也不像在WF時候看到的那樣充滿活力。他不知道這個女生還要多久才能重新恢復生機。藍白相間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顯得過于寬松,以前他沒發(fā)現。

  她忽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后他看到她起伏的肩膀,像是在無聲地哭泣。晚風吹來陣陣草木的清香,他就這樣站在背后靜靜地凝望著她的側影。

  她終于止住了咳嗽,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什么東西低頭端詳了一會兒,然后聽見“啪嗒”一聲脆響,像是關眼鏡盒的聲音,她又把那個東西放回口袋。

  她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一個方形的小盒子,

  彭翰看見前方夜空中閃現一簇梭形小火苗——她竟然在抽煙!

  他心里的同情和憐憫瞬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名狀的熊熊怒火。

  他彎腰在蓮花池附近的一片碎石瓦礫中撿起一個小石子朝她的后背投擲過去。

  程純觸電般的渾身一哆嗦,轉身發(fā)現身后的那個少年。她慌忙扔掉煙蒂,他繞過池子來到她身邊踩滅煙頭,把煙撿起來向她伸手。

  她亮閃閃的眼睛里流露出憂郁的神情,臉頰邊的淚痕還未干。

  她猶豫了一下把那包香煙交給他。他接過香煙連著撿起的煙蒂一并扔到圍墻外面。

  “你會告訴王老師嗎?”

  “那要看你月考成績如何了?!?p>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現在就放棄呢?”

  他想了一會兒:“無所謂,反正是你自己的人生。”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程純呆立在原地。

  少年想起來什么似的,忽然停住腳步:“你應該也知道你并不是世界上最悲慘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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