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濕棉襖Team已到位
任贏贏笑得打跌。
“你真是那么說的?”
勖陽哀怨地瞥了她一眼,“我也不是故意的?!?p> “你得虧不是故意的,你故意就出不來這種笑果了,”任贏贏抽張紙巾擦擦眼淚,“人家堂堂一二十來歲大小伙子,讓你這么一說成大傻小子了!哎呀呀,真想看看現(xiàn)場實況。”
勖陽自己也繃不住跟著笑了一會兒。想想真是荒唐,“可我當時腦子里自動跳出來的,真的是那么久之前他那個小小的弱弱的樣子。”
那會兒楚波還沒和她分手,他們還是單位里眾望所歸的一對兒。
年齡相當,事業(yè)相助。兩人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業(yè)務骨干,好像整個單位都在等著金牌情侶檔升級夫妻檔。包括勖陽自己也一度以為,這輩子除了山崩地裂九牛二虎,沒有什么力量可以把她和楚波分開了。
可就是分開了。以那樣匆促難堪的方式,在她的二十代里濺落一地狼藉。
命運在她最風光的時候推了她一把。志滿意得的少女,幸福得如履薄冰。她感恩,也知足。日子真的不能更好了吧?果真,不能更好了。
觸手可及的未來,散落舊夢前塵。其間的輾轉艱苦,折磨忍耐,以為熬不過來了的日子,五個字就總結好了——“那么久之前”。
幾近黃昏,夕陽正暖。迎著陽光關上窗,微塵浮動,滿室金黃。
勖陽被照得瞇起眼,想到一句詞:其實人生并非虛耗,何來塵埃飛舞。
“我從來沒留意過柯一維,只是聽說這人挺有個性的,好像不太聽話,”任贏贏終于戰(zhàn)勝奇低的笑點,提供了些許可用資源,“不過話說回來,西院有幾個聽話的?他家里有錢有背景,不指望工資養(yǎng)活自己。你還是小心點,別用他用得那么實誠吧?!?p> 勖陽苦笑,“你想多了,我敢用誰?咱這兒誰腦袋上沒有個神仙,哪個是我使喚得起的。”
任贏贏說:“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太耿直太投入,干起活來就六親不認了?,F(xiàn)在不是你打天下的時代了,強龍地頭蛇你都得折個腰明白嗎?等著,我這就發(fā)動眼線們扒你那幾位小主子的底兒去?!?p> 下班剛到家,任贏贏的語音就發(fā)過來了,這八卦速度快得驚人。
榮可欣是教育局長的親戚,一路通關保進來的;張曉雯當年面試,少說五個老領導給太后太妃遞過條子,當時為了她楞是硬加了個入職名額。
柯一維,老爹是某上市公司老總,下海前在市政待過十幾年,談笑皆富賈,往來無白丁。
任贏贏:柯一維他爸據(jù)說跟太皇太后和太后倆人關系都特鐵,他還沒生出來咱單位就有他的編制了。
……只聽說過有童養(yǎng)媳,還真沒聽說過有童養(yǎng)工的。
勖陽哀鳴一聲,雙手捂住臉。
任贏贏:你有什么話說?
勖陽:我想好好活著。
這一件件的大濕棉襖真算是披她身上了。
想是昨天信息量太大一時難以消化,恍恍惚惚間窗戶沒關緊,1米93的濕棉襖本襖一早起來就精神萎靡,打的噴嚏連起來能繞西院后場兩圈。
不知道是怎么突發(fā)的覺悟,這天柯一維莫名其妙就把車規(guī)規(guī)矩矩開進了停車場。
車已經(jīng)快停滿了——貌似又遲到了,吶。
一進辦公室,蘇忠義就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小哥哥,你咋才來呢?”
“起晚了。有事?”
“勖陽剛才過來找你,說要搬工作室什么的,給你打電話你關機?!?p> 柯一維拍拍臉,“靠,忘了充電了?!?p> 這突如其來的混亂是怎么回事。
蘇忠義催他,“你趕緊去吧,別讓新頭兒覺得你耍大牌?!?p> 上四樓,就樓道正中間的那間辦公室開著門。桌椅挪動的聲音和著一小片陽光斜斜點灑出來,效果有點像他車子的地面迎賓燈,靜靜又暖暖地,恭候他大駕。
他記得這屋原來是個閑置的器材室。想是一朝匆匆易了主,還沒來得及換新門牌。
西院人丁不旺,辦公室總也坐不滿??臻e的屋子多了,便有人偷偷摸摸溜進個別沒鎖門的屋里架張便攜床,連個接線板,從中午休到下班。
是,除了“里子”和“面子”,單位里還多少會有些人員,里外搭不上,主要負責維持生態(tài)平衡。
勖陽一手夾著一張折疊床往外蹭,被灰塵嗆得連連咳嗽。她自己待了這些天,空間要求小,一套桌椅足矣,竟從沒注意到這屋里的犄角旮旯塞得滿滿當當,過日子的家伙事兒都全了。
柯一維趕緊伸手接過,“給我吧?!?p> 勖陽沒留意有人進來,先是一楞,“噢!你來啦?!?p> 柯一維有點不好意思,“嗯,晚了點?!?p> “不是,是我習慣早點到,”勖陽替他解圍,“我前些天一直自己在這屋待著,也沒心思打掃。設備器材啥的很快要進來,總不能還這么亂著。咱這邊又沒物業(yè)專人管衛(wèi)生,所以我就早過來會兒收拾收拾。”
“噢噢。”太妃昨天是說了給撥個屋子做工作室來著,讓他們幾個人有個地方湊一起方便做事。
柯一維認生,尤其在不熟悉的女孩面前慫得很。這便再沒了話,悶頭干活。
勖陽也屬于偽外向人種。不過柯一維在她眼里就是個小男生,自帶激發(fā)母性的功能,她也就自動代入角色,指揮著他干這干那——哪兒有媽對兒子不好意思不敢言語的。
這孩子悶聲不響默默干活兒的模樣,與五年前那個單薄瘦高略有些駝背的安靜影子重疊。時光無言,彈指一揮間。
雖則他現(xiàn)在不瘦,也不單薄。
勖陽莫名而生一種老母親的欣慰,孩子長大了,門框都快拘不住他這個頭兒了。
柯一維往返好幾趟,把折疊床、躺椅、小馬扎、瑜伽墊之類堆在對面一個小庫房里,數(shù)一數(shù)竟有十來件之多。勖陽又送過來一批花花綠綠的小家電。最后居然還有個老式的燒烤架,80年代滿街烤羊肉串攤兒的那種炭烤槽。
柯一維拍拍手上的灰土,掏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fā)了個朋友圈:寄存在404的家伙事兒們,現(xiàn)已轉移到對面小庫房。
雜物都騰得差不多,剩下就是把辦公桌椅歸置歸置,擦擦洗洗。約莫又過了十分鐘,另外兩位成員也到了。
榮可欣老遠就一溜小碎步去搶拖把,“您給我您給我。剛才陸部長有點事把我叫了過去,完事我就趕緊過來了。哎喲,您和維哥收拾得還挺快,太不好意思了?!?p> 他圓圓滾滾在眼前一杵,堪堪把張曉雯給擋得嚴嚴實實。要不是細聲細氣飄出來一把聲音,都不知道他身后還藏著一個。
“我對象今天用車,沒法送我,我打車過來的,路上堵車了?!?p> 張曉雯人兒小,音兒也小,已然被榮可欣擋得活不見人,這氣若游絲的仿佛來陣風就能給她吹散了。
勖陽掃了眼手機,九點半。上班時間八點半,昨天商量的是上班了就集合開工。
可以,這很“西院”。
“沒事兒,剛才我們倆弄得挺多的了,你倆來了咱速度就能快起來了,”她說,“爭取中午解決戰(zhàn)斗,然后咱們就在這個新工作室一塊兒吃個開工飯,怎么樣?”
其實剩下的這些活兒怎么耗也耗不到中午。不過眼下也沒什么具體任務,就當次小團建,順帶觀察下成員屬性也好。
這三位小同事年齡相仿,柯一維最小,最大的張曉雯也比勖陽小上了六歲。勖陽一個人,活生生地拉高了團隊的平均年齡。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勖陽一直自詡中年少女,在外面也能靠童顏糊弄來幾聲“妹妹”,然而在真正的弟弟妹妹跟前,數(shù)字就是真實的,催眠自己沒有意義。
隊長和成員間橫亙著的哪兒是條代溝,那是妥妥的一道海峽。
短暫地慨嘆了一下歲月如飛刀它刀刀催人老。勖陽對自己說,你在這里,不是因為你比他們大,是因為你有與資歷相匹配的智慧。
同理,年輕人要有與之相配的熱情與動力,青春方才值得歌頌與向往。
這幾位要走的路,還遠。
陸靖一打電話來說設備到樓下了正卸車,叫勖陽派人去取。兩位男士應聲去了,女士們留待接應。
設備不多,兩個男孩跑兩三趟足矣。頭兩趟是倆人一起上來的,然后柯一維一個人跑了三趟。
“小榮呢?”勖陽問。
“他說他腰給抻了?!?p> ……得嘞。
張曉雯倒是個軟萌天真的小朋友。塞著耳機哼著歌,干一會兒活刷一會兒視頻網(wǎng)站,干著干著就趴到墻邊一個破沙發(fā)上去了。
勖陽看著她舉著手機嘿嘿嘿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也不敢問,怕她叫自己陪她一起笑。
沒一會兒,一只耳機遞過來,“老師,您看看這個,巨搞笑,笑死我了?!?p> ……說是中午解決戰(zhàn)斗,還真就得耗到中午。
勖陽一個人獨居時得過且過,拉開椅子能坐進去就行。這雜物一清理完畢,桌椅器材擺放停當,才發(fā)現(xiàn)這屋子還真不算小,倆人站開了對踢毽子都有空余。
“來,挑工位唄,先到先得?!?p> 話是玩笑話,孩子們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去搶勖陽本來的臨窗位。
張曉雯弱弱地舉手:“老師,我坐哪兒都行,就別讓我挨著設備太近好嗎?我皮膚干,容易起痘痘?!?p> “那你坐中間,我去那邊?!闭f話的是柯一維。
那么最終布局是設備一邊是勖陽,一邊是柯一維;榮可欣守門,幾個人把粉紅少女張曉雯團團圍在中場。
抻了腰的小榮同志已經(jīng)完全好了。勖陽打發(fā)他和張曉雯下去拿外賣。
柯一維從庫房拎回來一張小方桌,鋪了幾張報紙。
勖陽方才得空刷了兩下手機,“小維?!?p> “誒?!?p> “咱清理出來的應該都是私人物品,本來就不該占用單位空間。這個發(fā)在圈里被領導們看到,我覺得是不是有點——”
“哦,哦!”柯一維聽懂了,“我沒想那么多,沒那腦子。我現(xiàn)在就刪了。”
“沒事沒事,不用刪。我隨口一說,也不見得對,”勖陽忙說,“我比你們大點,想的就多了點。”
柯一維也不好再刪了,點了點頭答應著,“沒有沒有?!?p> 他正打算把手機按熄,發(fā)現(xiàn)那條票圈下多了個贊。
——勖陽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