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3 夏天是一個浪漫的季節(jié)
“夏天，就是個浪漫的季節(jié)?！?p> 張曉雯一手舉著冰棍兒，一手打著消消樂，兩條麻桿般長腿架在電腦桌上。
“說真的，我最愛夏天。一到夏天，好吃的就都冒出來啦！烤串兒花毛一體小火鍋小海鮮，想想就激動——這幾天我對象天天下班來接我，我們倆都在夜市吃到走不動路才回家。”
小少女說得意猶未盡搖頭晃腦。
她的天生一懟榮可欣不以為然，“張曉雯你滿腦子都是吃，要我說夏天就是運(yùn)動！天熱代謝好，游個泳啊，跑個步啊，是吧？”
三個人集體向說這話的人投去意味深長的X目光。
榮可欣馬上轉(zhuǎn)口，“不是，凡事不能只看眼前嘛，是不是？這運(yùn)動又不是敷面膜，不可能立竿見影，這得少說兩個月起，才能在我身上看到變化。”
張曉雯點(diǎn)點(diǎn)頭，“榮可欣，我懷疑你每句話都在內(nèi)涵我。”
“不是，我就是隨便一說。我又不負(fù)責(zé)寫文案，咬文嚼字的就算了吧啊?！?p> 日常“咬文嚼字”的那位自然應(yīng)了個聲，“我合理懷疑你現(xiàn)在又是在內(nèi)涵我?！?p> 榮可欣嚇?biāo)懒?，“不不不不是，領(lǐng)導(dǎo)，我沒有那個意思??！您別聽張曉雯亂帶節(jié)奏！”
勖陽點(diǎn)點(diǎn)頭，“帶不帶節(jié)奏的我是不知道，反正你最近這說話的藝術(shù)需要進(jìn)修一下?！?p> “是是是，”金牌公關(guān)點(diǎn)頭如叨米，“那請領(lǐng)導(dǎo)來說兩句，您對夏天的看法是怎么樣的呢？”
說到對夏天的看法呢。
以前，“我和曉雯子一樣，最喜歡夏天的晚上?！?p> 張曉雯得意得不行，“是吧？我就說嘛，夏天的夜市是吃貨的盛宴?！?p> 勖陽笑了笑。
角落里幽幽傳來一聲問，“那你喜歡吃什么？”
“我？”勖陽怔了怔，“我其實就都還好……我就是喜歡那個氛圍，大排檔啊夜市什么的?！?p> “誒，大排檔確實是好，不過現(xiàn)在好多大排檔都給取締了。我記得我小時候吧，一到晚上滿大街都是馬路砂鍋，那種長的爐子烤羊肉串，我就跟著我爸?jǐn)]串喝啤酒，不到看電視劇的時候不回家?！?p> 話題看似完美地被轉(zhuǎn)移了過去。
回家路上，柯一維問：“你喜歡夏天的什么？”
“啥？”
“你剛才說一半，”柯一維重復(fù)問題，“你說夏天你喜歡吃什么？”
“噢。你說這個，”勖陽沒想到這孩子居然還鍥而不舍，“其實我對吃的就還好，沒有曉雯子那么有研究，我就是那么說說的?！?p> “我知道啊?！?p> 勖陽笑，“你又知道啥？”
柯一維被她笑得有一丟丟羞澀，“那你喜歡夏天的什么？”
一逗小朋友就停不下來，“那你喜歡夏天的什么？”
小朋友最近的反調(diào)戲能力也漸長，“你先說。”
“你說了我再說?！?p> 勖陽嚇唬他，“快說，不然我這注意力分散太久了啊，開車呢?！?p> 再好的獵手都玩不過好狐貍。
“我也喜歡夏天可以去大排檔喝酒擼串。”
“少來?！?p> “真的。我小時候只有晚上到燒烤攤上，才看得到我爸我媽，”柯一維解釋，“我家是做馬路餐飲起家的。”
勖陽收斂了嬉笑神色認(rèn)真聆聽。
“我爸媽挺不容易的。那時候每天三四點(diǎn)就要去上貨，然后就做準(zhǔn)備，下午三四點(diǎn)出攤。夏天晚上都熱鬧，所以常常都是后半夜了他們才能收攤回家?！?p> 勖陽手扶方向盤正緊張，但也忍不住分出點(diǎn)神來望了柯一維一眼。
看后視鏡真是一個絕佳的理由。
此刻的柯一維沉溺在童年的回憶中，眼神有些朦朧，沒有平時那么遙遠(yuǎn)冰冷。
車內(nèi)的空間很安全，光線微弱的夜晚也很安全。
“所以我對夏天的感覺就是……我總是一個人，”他說，“早晨睜眼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中午他們回來休息，我也不能去吵他們；晚上他們回來的時候，我早就睡著了。如果想和他們待著，那就只能跟著去出攤了。”
勖陽問：“那你小時候一直這樣嗎？”
“嗯，一直到上學(xué)前班吧，”柯一維意識到了她的關(guān)注，羞澀地笑了笑，“不過那是因為我去和爺爺奶奶住了，并不是他們有時間能理會我了?！?p> 可以想見如今的柯家，是他的父母怎樣艱苦拼搏而來。
胼手胝足，夙興夜寐。從路邊攤，一路拼出雄厚的大產(chǎn)業(yè)。
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有錢人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乱痪S也過過與她相近的樸素日子。
勖陽由衷，“那你父母真的很了不起?！?p> “還行吧，”柯一維說，“換你了?！?p> 勖陽一張望，“到家啦！”
柯一維不理會她耍賴，“我鎖車了?！?p> 他即便不鎖車，這樣好的夜晚，與這樣入心的話題，勖陽也舍不得就此暫停。
倆人坐在車?yán)锎抵盹L(fēng)。
夜色一點(diǎn)點(diǎn)濃郁起來，一抬頭，能看到小心地閃著微光的幾顆星星。
“我小時候我媽工作忙，單位也遠(yuǎn)，我可以說是和我爸長大的，”勖陽說，“所以我對夏天的印象，百分之八十都是和我爸在一起的?！?p> “噢，你要是不想說，就別說了，”柯一維意識到這話題又觸及到了勖陽的痛點(diǎn)，“對不起啊，我無意的?！?p> 勖陽知道他怕自己又難過，“和你無關(guān)啊，而且也沒什么，都是很幸福的回憶。”
至今想起來，最驕傲的無非是她擁有一個快樂充實的少年時代。
“我爸是特別有生活情趣的人，我小時候他就帶著我各種玩，”也是好久沒有回味那段日子了，“特別是一到夏天，因為可玩的很多啊，我爸的工作又比較自由，所以我?guī)缀趺刻於几野衷谕饷姣偱?，夏天可以說是我最期待的季節(jié)了?！?p> 柯一維不解：“有什么可玩的？”
“去野外釣魚啊，抓蟋蟀，摘野花擼野草，游泳，消夏晚會，太多能玩的了呀！”
他發(fā)現(xiàn)她說起這個話題，雙眼仿佛瞬間被點(diǎn)亮了一樣。
“尤其是晚上。這點(diǎn)我贊同曉雯子，夏夜確實是特別浪漫的時光。因為白天熱，我爸就常帶我去夜釣，帶一個熒光的小夜燈，?。∵€要帶花露水。因為河邊蚊子多，我就經(jīng)常被咬一身包回家去?！?p> “還有啊，我們家附近的公園晚上會有消夏晚會。你知道消夏晚會嗎？你小時候可能已經(jīng)沒有了吧？”
“我知道！就是露天的聯(lián)歡會？”
“對，特別熱鬧。我爸我媽就騎車帶著我，還要帶著一卷涼席，占好了位置就地一鋪——我記得當(dāng)時舞臺是搭在公園的湖上的，我們每次都去搶最靠前的地方，可是靠舞臺越近就是靠湖越近呀，那湖里都不知道掉了我多少只鞋了?！?p> “為什么會掉鞋？”
“因為開心呀！脫了鞋子坐在涼席上看節(jié)目，看得高興了手舞足蹈站起來蹦跶，不小心就把自己的鞋子給踹到湖里去了?！?p> 柯一維笑了，“原來你不止踹車，對自己的鞋也不放過。”
勖陽翹了翹嘴巴，搓著方向盤，安撫這溫和可愛的小白車，“是啊，我對不起你啊小白?！?p> 柯一維看她并沒有因為談到爸爸而低落，也就放了心，“你小時候的夏天過得真的很充實，羨慕你?！?p> 所以或許人一生當(dāng)中的快樂都是有固定的限額，早早用完，就沒有了。
勖陽想說“可惜再也沒有那樣美好的夏夜了”，忽然又覺得這就下定論，仿佛不太負(fù)責(zé)任。
又分明有點(diǎn)違心。
的確是曾度過一段暗淡的日子。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更談不上這樣愜意的晚風(fēng)，毫無負(fù)擔(dān)的坦承心事。甚至，就連看到河邊星星點(diǎn)點(diǎn)釣魚燈藍(lán)色的熒光，并肩悠閑散著步的老夫婦，她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想哭。
原本那樣的日子，也還可以持續(xù)的。原本她的一家也還應(yīng)該擁有一如既往恬淡平靜的夏夜。
可——這會兒，此刻，也不能說是有什么不好。
好像也挺美好。干凈的天色，閃爍的星空，遛彎兒的人們擦身而過的爽身粉和花露水味道，蟬鳴和鳥叫，路邊花壇里大朵大朵的木槿，白色和粉紅色。
情侶們膩在一起。一對對夫妻跟在娃后面搖著扇子。三五成群的大媽們牽著可愛的狗狗。人們在聊天，狗兒們也在溝通感情。
安靜傾聽的人。溫柔陪伴的人。
小白車?yán)锴宓寐劦牟菽鞠銡狻?p> 應(yīng)該發(fā)生點(diǎn)什么，才不算辜負(fù)這樣的夜晚。
“我上樓了，”勖陽松開安全帶，“我媽該著急了。”
“噢，噢，好。”
柯一維也沒察覺到自己是沉浸了多久，感覺像做了個短暫又奇幻的夢，猛然被叫醒，需要些時間回神。
“你也回家吧，陪陪父母，”勖陽下了車，“明天我上午要去東院開會，所以——”
“噢，行，我知道，明天我直接去單位，”柯一維忙應(yīng)，“那你上樓吧。你進(jìn)門給我發(fā)微信我再走?！?p> 有那么一瞬間，勖陽真的想要停下來，問問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柯一維？
這樣付出時間與精力的陪伴，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呢？
你現(xiàn)在是拿我當(dāng)什么呢？
可是話說出口，卻變成了“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柯一維同學(xué)。”
柯一維的小酒窩溜了出來，與她打招呼，“明天見?！?p>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