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3 壞孩子的天空

　　柯一維本以為她就是出于好奇去扒拉一眼，沒料到就自己拿手機看了兩眼的功夫，就找不著人了。

　　然后就聽到那間像封印了什么秘密的病房開始有了動靜。而且還是相當(dāng)詭異的動靜。

　　很像在……吵架。

　　護士站就在旁邊，但就一個護士留守，基本也都跑去圍觀了?？乱痪S出示了工作證，把器材寄放在護士站，往那間病房門口一站，就看到了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勖陽。

　　勖陽自己也沒見識過這樣的自己。

　　“趙主任是不是覺得那樣說完全是出于開玩笑，想要舒緩一下病人家屬緊張的心態(tài)？”

　　消化內(nèi)科主任醫(yī)師趙滄海的個人專訪做成了這個樣子，他一時沒有頭緒，一張臉變過好幾種顏色，不知道是否該答，又答些什么。

　　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記者，“你是哪個單位的？”姑娘反應(yīng)很快，低聲問勖陽，“你是同行嗎？”

　　勖陽：“我是病人家屬。確切地說，我是前病人家屬。”

　　趙滄海似有些記憶，“你是誰的家屬？如果需要我提供建議，我們可以私下再交流?！?p>　　這人一句話激起了勖陽壓抑已久的戾氣，“那就算了吧趙主任，我爸已經(jīng)不需要您的建議了。他只有一條命，也實在是聽不起您的建議?！?p>　　圍觀人群開始騷動。有人舉起手機拍照錄影。

　　勖陽忽地感到身后有股暖意欺近，接著整個人被拉到一副懷抱當(dāng)中，——那人用自己的整個身子把她環(huán)繞了起來。像一座山，靠山。

　　接著她就辨認出了那熟悉的氣息。

　　柯一維的大手扶住她的手臂，給她一個支撐，把她瞬間失控的心神穩(wěn)住了。

　　“怎么了？”他問。

　　勖陽搖搖頭，“沒事?！?p>　　這小小的停頓給另一方爭取出來了一些時間。年紀不大的記者過來談條件了，“那我私下采訪你好不好？如果你有話想說，我們約個時間?！?p>　　柯一維始終緊緊地握著她肩膊，幾乎要把她抱住。他不發(fā)一言，只是在她身后，讓她倚靠著。

　　這個人的出現(xiàn)把她拉回真實世界，她回到“勖陽”這個名字里來了。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什么話想說。我只是路過看到故人打個招呼，”她知道該到此為止了，“趙主任應(yīng)該是個好大夫，祝趙主任前途光明?！?p>　　直到在醫(yī)院停車場邊的臺階坐下，勖陽才堪堪緩過勁兒來。

　　她嘴唇發(fā)抖，全身也發(fā)抖。夏日的黃昏，體感溫度高達38，雙手冰涼。

　　理智回歸的第一件事，是趕緊繼續(xù)被意外中斷的工作，與院方取得聯(lián)系，敲定下一步的拍攝事宜。

　　柯一維聽著她電話說得僵硬木訥，每句話都像趕火車一樣緊湊又快，知道她剛才經(jīng)歷的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足以擊潰她一向堅定的理性淡定與清醒。

　　他不發(fā)一言，只是陪她坐著。

　　勖陽有好一會兒耳際都只能聽到嗡嗡的轟鳴。不知道是無人機的聲音，還是她被觸發(fā)的后遺癥狀還未散去。

　　柯一維問她：“你要喝點水嗎？”

　　勖陽搖頭。

　　接著他便不再說一個字了。他等她調(diào)整好自己，做好準備承接她一切情緒。

　　“……我可能給事兒弄砸了，”勖陽發(fā)著抖，迅速地在腦子里復(fù)個盤，“我先跟你說。如果因為我的原因，這家醫(yī)院在拍攝上提出了什么問題，你和可心兒頂一下吧?！?p>　　柯一維問：“那你呢？”

　　“我回避吧，”勖陽說，“本來我也不想?yún)⑴c這個任務(wù)的。果然還是沒躲開?！?p>　　回避如果能回避得開，也實在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可是當(dāng)下是她的本能反應(yīng)，理智根本控制不住行為。一看到那個人，七八個月前的種種憋屈、憤怒與不可逆轉(zhuǎn)的痛苦，山崩海嘯一般狂卷上來，驅(qū)動著她去做出行動。

　　人一輩子是要沖動幾次的。這次沖動，也值得。雖然并不那么痛快，好歹算是出氣了。

　　可是，有用嗎？

　　在病房里的時候，柯一維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的勇氣，一把就將她拉到自己懷里的。這會兒看到她目光閃爍，神色凄楚，卻牢牢管束著自己的手，一動都不敢動她，碰都不敢碰。

　　但他知道她。他怕她把自己憋瘋。

　　所以雖然不擅長，柯一維自知還是有責(zé)任幫她疏通排解一下，哪怕讓她說出幾句話來，那也是好的。

　　“那個大夫是……？”

　　“是我爸當(dāng)時的主治大夫，”勖陽說，“我爸就是在他手上沒了的。”

　　這實情過于沉重與龐大，令柯一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繼續(xù)才好。

　　但好在在大半年之后，勖陽終于觸碰到了那段黑暗的回憶，并且可以短暫地在痛苦里停留一會兒，而不是急著逃跑。

　　她感到柯一維的手輕輕搭在她肩頭，輕輕地握了一小下。

　　只有一小下，也真的很輕。輕得如同蝴蝶在花瓣上的淺嘗輒止，撲閃一下翅膀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飛走。很真誠，很小心。

　　她忽然覺得那只手非常重要。他按住了她的三魂七魄，不至于讓她在卷土重來的颶風(fēng)中，像一顆蒲公英般不堪一擊，四下飛散。

　　“其實我也清楚生死有命，醫(yī)生只是看病，救不了命的，”她說，“可能這就是注定的結(jié)果，換哪個大夫都是這個結(jié)果。只不過他有他的問題，所以給予了我轉(zhuǎn)移恨意的機會罷了?！?p>　　她苦笑一聲，“真的，我也挺狹隘的。估計那些人都以為我是醫(yī)鬧呢，搞不好馬上微博就有我了?！?p>　　“不會，”柯一維篤定地說，“我剛才一直擋住你。要有也是有我?！?p>　　勖陽本來就是勉力在支撐。突然之間，他亮出自己毫不掩飾的態(tài)度，保護她，庇佑她，陪伴她，她終于敗下陣來，把臉埋進雙臂中慟哭。

　　王菲有首歌里說，【感動得要哭/很久沒哭/不失為天大的幸福?！?p>　　“你是個特別好的人柯一維，”她說，“我特別特別感激能碰上你，真的?！?p>　　柯一維的幽默感莫名上線，“所以我才是特別重要的，是吧。”

　　他大著膽子把她往自己這邊攬了攬。

　　她沒有拒絕。

　　頭頂上，白色的無人機閃著紅燈呼啦呼啦地呼嘯而過。

　　一時間怎么竟有種深入戰(zhàn)地的末日感。

　　勖陽吸吸鼻子，“你打電話讓榮可欣去收拾設(shè)備，別回頭丟了。”

　　“噢，對。我差點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