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潭里的一聲聲蛙叫清脆有節(jié)奏。
謝淮咬著根蘭草正躺在小島上的樹杈上,一只腿垂下來,一下又一下的晃蕩著。
明天就是謝氏來接她的日子了,謝淮思緒紛亂,不由得胸口一陣煩悶......
另一根樹杈上還蹲著個開了靈識的小松鼠精,周身黑褐色相間的花紋,胖乎乎的,一雙漆黑圓溜溜的眼睛正不滿的瞪著占了自己地盤的那人,發(fā)出一聲譴責意十足的“吱吱”叫聲。
謝淮“嘖”了一聲,瞥了它一眼,從懷中掏出個黃澄澄的杏子揚手拋了過去。
小松鼠精猛得一跳接住杏子,頓時喜笑顏開,當即抱著“咔吧咔吧”啃起來。
微風掃過,一道白影輕飄飄的自水面上掠過,如羽毛般悠悠乎乎的落在島上。
正歡快啃著杏子的小松鼠精似乎很怕見到來的這人,目光只敢在他身上略略一掃,就老老實實的連杏子也不啃了,挪著肥胖的身子轉身嗖的一下鉆進了葉子里。
謝淮翻身從樹上一躍跳下來,“師父?!?p> “在煩些什么?”齊長澤斂起衣袍下擺,席地而坐,擺擺手示意她坐下。
謝淮靠著樹坐下,揉了揉臉頰,皺著眉悶悶的道:“好像......有好多煩心的事情,又亂糟糟的,我也不知道在煩些什么?!?p> 齊長澤安靜的看著她一會,爾后低低沉沉的開了腔:“阿淮,你想下山嗎?”
謝淮愣了愣,不知該怎么回答。
她......其實心底浮出過好幾次想要出去看看的念頭。
醉云觀雖好雖安逸,但遠不比外面的大千世界精彩,她不想一輩子蜷縮在這個世外桃源里當只小麻雀,就算是麻雀,她也要做飛的最高叫的最兇的那只。
從生下開始便頂著一個災星的頭銜,被謝氏扔到醉云觀不聞不問的,她不是什么以德報怨的無腦女子,更不是什么菩薩心腸。
但是既然已經選擇了修行這條路,她也想替世人斬妖除魔,鋤奸扶弱;也很想體會一把驚心動魄、肝腸寸斷的江湖俠義。
撇去這些,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謝氏只顧及自身,把世人安危拋到腦后。
萬鬼窟里的兇獸一旦出現(xiàn)異動,九州之內必定生靈涂炭,遭殃的也還是手無寸鐵的子民。
她不愿,也不能看到這樣的情況發(fā)生。
“我...我不知道?!?p> 齊長澤垂下眼睫,啞然道:“你已經做好決定了不是嗎?”
“師父......”被戳中心思,謝淮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隨及又滿一臉不在乎的說道:“我不是要呈什么英雄,更不是為了謝氏,世人憑什么只聽一個不靠譜的卦像就斷定我是災星降世?憑什么我的命要靠上天來斷定?若真是上天注定,那我便逆了這天命,我的命本就該我自己說的才算。”
齊長澤有些不安的看著她,沒有出聲。
“謝氏的人說的不錯,就算我再不愿意承認,我也是謝氏的血脈,斷斷不能看著謝氏置世人于水火中而不聞不問?!敝x淮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恍惚間,像是有什么話從耳邊閃過,甚至一度壓抑不住內心深處莫名其妙涌上來的情緒,長嘆一口氣繼續(xù)道:“這世間有的事總該有人去做,無論......以什么身份。”
明明是一番豪情壯志的話,可她臉上似是云淡風輕的,像是有過多少經歷一樣,有種不符合她年齡的神態(tài)。
有那么一個瞬間,齊長澤幾乎懷疑她想起了什么,抬起頭目光深沉復雜望著天空,黑夜里星河璀璨奪目,他像是在透過星河看著什么,沉默片刻道:
“阿淮,自混沌僻世、萬物得靈形成天、人、鬼三界后,天界統(tǒng)領三界制定規(guī)矩,稱之為天規(guī),三界中無論是神佛也好,妖魔也罷,縱然你有多強的實力,誰都不可枉顧天規(guī),違抗天命。
萬物在這套天規(guī)下轉世輪回,功德與過錯在天規(guī)下得以評判,犯了錯就得付出代價,一切皆有因有果。
阿淮,你記住,無論以后遇到什么事,無論所處何時何位,都不可狂妄傲慢,更不可藐視天規(guī)。不要想著去跟天斗,本領再大,能大得過天么?”
謝淮木然著臉,仍一副無動于衷,“天規(guī)又如何?我并非打算做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只要不來招惹我,我自詡能對得起天地良心,但我同樣也不是個任憑別人搓揉拿捏的人。我所做一切只是求無愧于心而已?!?p> 齊長澤心里猛的一個咯噔,像是想到什么,一向平淡溫和的聲調都變得慌亂起來,“阿淮!信我一句,萬事不可逞強,你與旁人不一樣,你只需平安過完這一生即可!”
“師父,你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謝淮疑惑問道,她又不傻,從謝氏上山后師父就眼見的越來越不安,種種跡象來看,不難察覺出師父肯定有事沒有告訴她,今天這番話說的更是話里有話。
察覺到說脫了口,齊長澤不自在的轉開頭,勉強一笑:“我能有什么事瞞著你?只是覺得你在醉云觀養(yǎng)的心性過于簡單單純,擔心你不能適應外界規(guī)矩罷了?!?p> 見他還是跟以往含糊不清的糊弄過去,謝淮也聽不出什么,便不再追問。
謝淮意味深長的撇開視線,須臾,又不屑道:“是他們仙門世家迂腐虛偽!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嘴里整日里說什么為了天下蒼生,卻絲毫不干人事!狗屁不通!”
“......”
齊長澤哭笑不得,當作沒聽見,默默無語繼續(xù)抬頭望天。
次日,謝淮實在不想跟師兄弟們做出一派生離死別的樣子,特意起了個大早,準備趁著大家都沒起時偷偷溜下山。
簡單收拾好行李,輕輕關好房門,穿過曲折的小路來到醉云觀的一面高墻面前,謝淮畫了道符紙,扔出去破了結界后,旋即跳上墻飛身下去,悄無聲息的出了醉云觀,迎著朝陽往山下走去。
她回頭看了眼待了十幾年的地方,總歸是不舍的。
也不知這一去是否順順利利回來?
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
山腳下,謝家派來接她的修士也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齊長澤站在山頂一塊懸崖絕壁邊上,大風吹得衣裳和頭發(fā)上下翻飛,他看著謝淮跟上謝氏,心底愈發(fā)凝重,對這一變故很是不安,總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把謝淮往一個既定方向推。
阿淮,萬事小心。
錦官城作為三大仙派之一的謝家仙府所在地,必定是別處比不了的熱鬧繁華。
他們一行人緊趕慢趕終于御劍飛行至城內。
謝淮饒有興致地踱步打量著,之前也并非沒有回過這里,只是每次都是被謝家匆匆接來又匆匆送走,哪像這樣隨意走在街上看各種玲瑯滿目的新奇玩意兒,聽小販們高聲吆喝賣貨。
熙熙攘攘的人流,歡聲笑語的孩童,這一切對謝淮來說陌生又有趣。
謝氏來的修士為首的是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清秀少年,看著很是平易近人。自稱是謝宗主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弟弟謝昱的貼身侍衛(wèi),名為濁安。
濁安觀察著謝淮,見她一臉明明很好奇又裝作不在意偷偷四處亂瞄的樣子忍俊不禁,心里想,到底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再怎么繃著臉裝成熟也還是有這個年齡的天性。
“大小姐,您是想要那個泥人嗎?”濁安看她已經看了好幾眼那個泥人了,指著一個仙童造型的泥人問道。
謝淮一陣懊惱,暗罵自己沒見過世面,怎么回事,又不是回謝氏享福的,怎么看到一個泥人都讓自己走不動路了!
謝淮十幾年來別說逛街了,就是下山的次數(shù)也是少的可憐,在齊云巔野慣了,從沒想過這些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大約是骨子里的天性作祟,對這樣精致又好看的東西總歸是好奇的。
不過......那捏泥人的手藝確實高超,捏的那個仙童栩栩如生,連臉上的調皮之感都惟妙惟肖。
謝淮覺得臉上無光,兇巴巴回道:“不用!”
濁安看著前方別扭又僵硬的背影好笑不已。
錦官城地處山城,地勢高高低低起伏不斷,謝氏仙府就坐落背靠一處名為望月嶺的連綿高山下。
望月嶺傳為鯤鵬雙翅所化,嶺上有高山有幽谷,群山連綿相接,巍峨浩渺,與天同齊;幽谷陰暗寒涼,神秘莫測,嶺中深處有些禁區(qū)就是連謝氏本身也無法涉足。
謝氏家紋為一柄清竹,所以府中錯落有致的庭院里隨處可見的栽著一片片修長挺拔的竹子,青翠蔥蘢的,與白墻灰瓦結合起來相得益彰,看起來襯托得倒真有點清風傲骨的味道。
還真是......故作姿態(tài)!謝淮邊走邊鄙夷道。
穿過九曲十八彎的水榭走廊,終于到了內府。
濁安把她帶到一個獨立小院,院子雖不大倒也勝在別致清雅,院中打掃的干干凈凈,屋子旁還栽著幾株妍麗的海棠花。
謝淮以往回謝家時待的跟尋常外客一樣的廂房,并沒有住在這個院子,想來謝氏為了讓她能夠乖乖聽話也是上了點心思的......
“大小姐,宗主吩咐您就先住這里,有什么需要的您及時跟下人們說?!?p> 謝淮懶洋洋問道:“謝宗主他人呢?”
聽到她這樣喊自己親爹,濁安像未察覺到任何不對一樣,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面色無異道:“明日是謝氏舉辦的望月嶺圍獵,正好算是作為仙門殿會的提前熱場了。所以.....今日宗主和派門內弟子都忙著接待各仙家門派了,今日應該無暇顧及到您了,不過宗主交代過,明日的圍獵您也參加的,到時便可見到宗主了?!?p> 提到仙門殿會,他倒是有些尷尬了,想必也已知曉謝氏接她回來打的什么算盤。
謝淮當作沒看到他的不自在,招了招手讓他退下了。
小爺我還巴不得不見他呢!
謝淮放下行李,打量了一圈后見天色還早,準備溜出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