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常喜等人進(jìn)入遮云山脈已經(jīng)三天了。
“唉,葉老,我怎么感覺我們好像永遠(yuǎn)都走不出去一樣呢?翻過了這一座山,眼前又是另一座山,翻過了另一座山,又會有新的山出現(xiàn)。這山,好像沒有盡頭一樣?!标犖槔锩妫硪粋€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蘇老說道。
“就是呀,怎么這么邪門呢?這該不會是鬼打墻吧?”旁邊的李嬸插了一嘴。
“什么鬼打墻呀,你們就不要自己嚇自己了?!比~老還沒等說話,一旁的柱子就笑著說,“這遮云山脈有大小山峰十八座,所以才有了‘遮云連天十八險’一說,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翻過了八座山了,再翻過是座山就到了云州的安陽鎮(zhèn)了。”
“還有十座山呀,那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呀?!北娙艘宦?,難免心里都開始打怵。
“這么多路我們都走過了,這十座山又算什么呢?”葉老發(fā)現(xiàn)眾人有些泄氣,連忙給大家鼓勁。
“是呀,是呀,等到了云州,一切就都會好了,現(xiàn)在再累一點也是值得的?!敝右查_口勸說眾人。
“好了,一直趕路大家也累了,我們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找個樹蔭,大家喝點水,等證物的太陽稍微下去點,再接著趕路吧。”葉老看見大家連日翻山越嶺,都已疲憊不堪,心知就是離云州越來越近了,但也不是急在一時的,就指揮大家先在大樹下休息休息。
眾人分散開來,三五成群的找了幾棵大樹,在樹下休息起來。
柱子這時來到了葉老的身邊,“葉老,我能坐這兒嗎?”
“瞧你說的,坐下吧?!比~老用手把身邊的小石子撲開,拍了拍地面,示意柱子坐下。在柱子坐下后,葉老低聲對柱子說:“怎么?我看你一直有愁容,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呀?”
“什么都瞞不過您老的眼睛呀?!敝狱c了點頭,“不瞞您說,在我還在云州當(dāng)兵時,曾參加過幾次圍剿山賊的行動。這遮云山脈最危險的就是那些殺人劫貨的山賊了,雖然,這一路上我們還沒有遇到,但是,我怕……”
“這……”葉老沉吟了一聲,“我也聽說過,昔日那些商隊們路過這里都會花巨資雇傭俠客或者鏢局護(hù)送??墒?,現(xiàn)在這個光景,商隊們大多都放棄了這條路,我們這一路連一個商隊都沒有遇到。我想山賊們也早都因為沒有商隊可以打劫而改換生計了吧?!?p> “話雖這么說,但是,我總怕……”柱子欲言又止。
“怕有什么用呢,難道我們就能因為怕就扭頭回去了嗎?凡事皆是命呀,遇到了只當(dāng)我們就該命絕于此吧?!比~老有些無奈的回答。
“我們才不會遇到山賊什么的呢,我們一定能平安走到翼城的?!本驮谌~老與柱子愁容滿面的時候,一個清亮的童聲響起了,常喜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叭~爺爺,柱子叔叔,我看你們都能長命百歲呢。再說啦,就算遇到山賊,我們這些什么都沒有的難民,他們也懶得劫我們吧。”
“哦?小喜,你還會相面呢?”葉老心情頓時舒暢了不少,開玩笑的問道。
“想知道嗎?”常喜頑皮的笑了笑,拉長了語調(diào),“那就……先把這些水喝了?!?p> 常喜從背后拿出來了一個小葫蘆,里面裝著她剛從旁邊小溪里盛來的的清水。
“好好好,爺爺我喝水好不好?!比~老接過葫蘆,眼眶不禁有些濕潤,“老爺子我呀,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孫女?!?p> “那葉爺爺把我跟阿樂當(dāng)成你的親孫女孫子不就好了嗎?”常喜笑著回答。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的呀?”葉老也笑開了花,又把葫蘆遞給了柱子,“來,柱子,你也喝點,沒聽見我們小神仙說,咱倆可都能長命百歲呢。”
太陽慢慢又向西挪了幾步,這些難民們經(jīng)過短暫的休息也都恢復(fù)了精神。
“走吧,休息好了,我們也該啟程了?!比~老大手一揮,大家繼續(xù)踏上了通往云州的路。
又是三天過去了。
“再加把勁,我們爭取今天翻過這座山,在山腳下找個地方休息,明天天黑之前就能趕到云州的安陽鎮(zhèn)了。到時候就不用再風(fēng)餐露宿了”在隊伍的最前方,葉老仍在不停地給眾人鼓著勁。
由于連日趕路,大家早已經(jīng)疲憊不堪,每個人都開始覺得腿越來越沉重了,好像都已經(jīng)到達(dá)了極限。現(xiàn)在,支撐他們繼續(xù)走下去的,是對未來的向往。每個人依靠著本能,一步一步向著云州邁開腳步。
但是,想到即將開啟的美好生活,每個人臉上又都不禁綻放出了笑容,誰都不會允許自己在最后關(guān)頭放棄。
突然,路旁的灌木叢習(xí)習(xí)作響。一眨眼間,十幾個壯漢沖了出來,手中皆拿著刀斧。
“他娘地,本以為終于等到一只肥羊,原來只是一群吃不起飯?zhí)踊牡碾y民。”為首的壯漢凝神一看,吐出了一句臟話。
“各位大爺,我們都是從洛州逃難來的難民,早就身無分文了。求求各位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蓖械谋娙藗兡囊娺^這個陣仗,一個個都腿軟的癱在了地上,只有葉老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向這群山賊求饒。
“放了你們?哈哈哈哈,兄弟們,你們聽到了嗎?這個老頭讓我們放了他們”這群山賊的頭領(lǐng)好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周圍的小弟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頭兒,你見過空手而歸的山賊嗎?”另一個山賊嗤笑道。
“二當(dāng)家的,既然沒東西搶,干脆把他們殺光得了。我這刀也好久沒有見過血了?!庇忠粋€山賊舉起了手中的大刀,向難民們晃了晃。鋒利的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嚇得眾人顫抖的更厲害了,互相抱在了一起。
“不要,不要?。 睅讉€膽小的婦人尖聲求饒。
在一片混亂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柱子悄悄往后挪了去。
漸漸地,他已經(jīng)到了隊伍的最后面。
忽然,柱子把手中樹枝做的拐杖一扔,拔腿就像還沒有山賊的后面空隙處逃跑而去。柱子的腿,竟然不瘸了?
只是可惜,連日的趕路加上,睡不好,吃不飽。此時的他哪里有山賊們腿腳快呢?
剛才那個舉起刀的山賊,快步?jīng)_上前去,只用了三兩步他就追上了柱子。手起刀落,一刀就將柱子的雙腿直接砍斷了。柱子頓時跪倒在地,哀嚎不停。
這血腥的一幕,嚇傻了眾人。
婦人們都閉上了嘴巴,不敢再發(fā)出聲音,生怕惹怒了這群山賊,也被一刀砍斷了腿。
常喜用雙手捂住了常樂的雙眼,悄聲對常樂說,“阿樂,不要看,捂上耳朵?!?p> 但是,常喜還是晚了一步。常樂看見柱子腿上奔涌而出的鮮血,尖叫著喊道:“阿姐,血!好多血!跟那天一樣,好多的血呀!”
常樂顫抖的躲進(jìn)常喜的懷里,雙手緊緊抱住了常喜的腰,嘴里低聲呢喃著什么。
常喜輕聲安慰著常樂,她那稚嫩而弱小的肩膀支撐起了弟弟的一片天空。
再看回其余的眾人。在前一刻還滿懷著希望,以為馬上就要開始幸福新生活的難民們,此刻臉上只剩下了絕望。若是注定要墮入黑暗,不如從未看到過光明。而他們還談不上看到光明,只是從聽說中想象。
“好了,都住手吧,你們忘了大哥的吩咐了嗎?不能傷他們的性命。”這群山賊的頭目看見那個砍斷柱子雙腿的山賊,又舉起了刀,準(zhǔn)備一刀了結(jié)了柱子,趕忙制止。之后,不甘心的吩咐其他山賊,“算了,還是先把他們壓回寨子,把那個腿斷了的也帶上,看看大哥怎么說的吧?!?p> 無歸寨。
山賊們把這群難民壓回了山寨,隨便找了間柴房,把所有人關(guān)押了進(jìn)去。
幾個膽小的婦人躲在角落里,低聲抽泣著。男人們則都認(rèn)命般的接受了事實,一臉木然的等候著山賊頭領(lǐng)對他們命運的宣判。
在山賊走后不久,葉老起身走到了柱子的身邊。
此時的柱子,腿上被山賊們隨意用布條勒住,血還是沒有被止住,只是慢慢地滲了出來。整個布條都被鮮血染紅,猛然一看,十分的嚇人。
“你這一路上是裝瘸的吧?!比~老這一句并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口氣。
“是,不過這回,是真的瘸了。這輩子估計我也不能走路了?!敝用嫔珣K白,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倒下不醒。
“為什么呢?”葉老握緊了雙手,脖子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爆裂。他踏前一步想要抓住柱子的衣領(lǐng),可看見柱子因失血過多而毫無血色的臉,還是忍住了。他一遍遍的質(zhì)問著柱子:“為什么你會裝瘸?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戰(zhàn)場上被你拋棄的戰(zhàn)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絕望的表情?”
柱子的臉色好像又白了幾分,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思緒陷入了記憶深處某個回憶之中。
兩年前,明州。
叛軍已經(jīng)攻打了三天三夜了,原本在他身邊的戰(zhàn)友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了。他現(xiàn)在只是依靠著本能,抬起手,一刀一刀的揮向敵人。背后忽然感到了一片溫?zé)?,又一個戰(zhàn)友倒下了。
柱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
終于,他再也沒有力氣揮刀了。眼前一片漆黑,昏倒了過去。
等再醒來,天色已經(jīng)變暗,四周靜悄悄的,再也沒有了戰(zhàn)場上的嘶吼聲。
“終于結(jié)束了嗎?我終于要也追隨他們而去了嗎?”柱子心里嘆息到,他又閉上了眼睛,可是身體各處傳來的刺痛感提醒他,他還活著。
柱子又睜開眼,眼前是繁星密布的夜空,一輪明月掛在正中。
“爹爹,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等到下一次的月圓中秋,爹爹就回來了。”
柱子忽然想起離家前,兒子仰著頭看向他,與他的對話。而妻子則站在一旁,默默地,眼懷不舍得,看著他。
我不能死,家中還有人在等著我!
柱子奮力的想要站起來,但是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他只能一點點用手腳爬著挪動。
好不容易,他終于在遠(yuǎn)處看到了燈光。
在那個農(nóng)家中,他住了一個半月才將傷養(yǎng)好。農(nóng)家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男主人告訴他,那場仗最終還是以叛軍獲勝而告終,叛軍接管了州府。
與朝廷軍隊不同的是,叛軍軍規(guī)嚴(yán)明。再也沒有軍隊的小頭領(lǐng)隨意搶走商戶養(yǎng)在深閨的女兒,再也沒有軍人隨意沖進(jìn)百姓家搬走家中僅剩最后的小半袋米,再也沒有只因不順心就對路人拳打腳踢的軍官大爺們。
這個王朝已經(jīng)從根上腐朽了,我們的鮮血揮灑的還有意義嗎?
柱子養(yǎng)好傷后,就黯然離開了農(nóng)家。他想去看看還在老家的妻子兒子了。
“對不起,原諒我是個懦夫。”千言萬語哽咽在喉嚨,柱子只說出了這么一句。
“你!”葉老憤怒的握緊了拳頭,可最終也沒揮出來。他無力地癱坐在柱子身旁,輕聲說:“你知道嗎?我的二兒子離家時才十七歲,他走時是那么的意氣風(fēng)發(fā)。可最后,我們只是輾轉(zhuǎn)在同鄉(xiāng)那里聽說,他戰(zhàn)死沙場,連個尸骨都未曾留下。我總在想,為什么是他呢?老天已經(jīng)奪走我大兒子了,為什么還要連我剩下唯一的兒子也要帶走?!?p> 然而,誰也給不了葉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