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孟玉發(fā)現(xiàn)他哥最近有點忙,平時多在家看書下棋的人突然像多了許多應酬,進進出出,總不是隨時找他都在。這樣也好,有事忙的人總會少些憂思。
這一日,季孟玉回到將軍府,去到他大哥房間,恰好他今日在家。一進門就看見他正對桌上展開著一幅畫發(fā)呆。本以為畫中肯定是個女子,他走過去看了一下,畫上居然是一個男人,看長相倒是挺帥的,白玉面龐,英目挺眉,手中執(zhí)一書卷,只是眉宇不展,眼含憂傷。
他哥這么一直盯著一個長得還不錯的男人的畫像,怎么都感覺不太對。
難不成是他哥朋友?但是他從未在京城見過這人啊。
不是友人那就是仇人,他大哥雖不愛與人結(jié)交,但是更不會輕易與人結(jié)怨,像他這樣為人謹慎,低調(diào)謙遜之人,斷斷不會和人有大怨。要是有仇,那肯定也是情仇,畢竟雖然他哥低調(diào),但是京城仰慕的女子頗有,少不了一些人將他哥視為情敵,多加挑釁。他哥多以禮相待,和氣退讓,也沒見真的有不和之人,慢慢的也就少了許多鬧騰。再說他哥也從未將這些人這些事放在心上。
那眼下這是個什么情況?據(jù)他了解,若真是情敵,便只有她的了。
“大哥,這可是你心上人看上的人?”
季言玉聽到了他的話,轉(zhuǎn)過頭去看他一臉聽戲的表情,又低頭繼續(xù)看著畫像,慢悠悠的說:“不是,我是看上他了?!?p> 嗯?季孟玉覺得自己可能耳朵出毛病了,又看他哥還在盯著畫像。沉默的想了半天,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哥哥有病。
“大哥,你是認真的嗎?”
只見他大哥超級認真的看著他,用一臉認真表情對著他,超級認真的點點頭。
“孟玉,你看他是不是還挺帥的。”
孟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人,點了點頭。
“那與我想較呢?”
孟玉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坐在桌子旁邊的大哥,嘆了口氣。
“大哥,要不要我?guī)湍憬欣芍??!?p> 其實,季言玉通過戶部的關系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楊懷瑾的行蹤。
他是被宰相府的人從江寧接進了京城,安置在了私宅。又接到宰相大人后日在宰相府的五十歲壽誕宴請?zhí)?。聽說請的都是京城官宦人家,同時也讓他們攜了兒女。那么楊懷瑾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張相此舉也多是因為楊懷瑾而來。
這倒是季孟玉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今天晚些時候,季孟玉到二皇子府去了。
下人回報二皇子不在府上,他當然知道二皇子不在府上,這會子正和五皇子在皇宮中陪宴。
問了柳姜離的住處,便自行去了。他走到柳姜離所居住的院落前,里面種植了滿園的翠竹,亭亭玉立,微風到處,窸窸窣窣,如傾如訴。這會兒照顧柳姜離的錦兒出去采買,并不在院里。季言玉走過竹子,徑直來到門前。
他正要抬手敲門,卻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從門縫中能看到一個人,白色柔軟的內(nèi)袍順著彎曲的身體垂落在腳邊,面容祥和的趴在桌子上,臉壓在一只胳膊上,正在睡覺。夢中之人睡的很不踏實,緊皺的眉毛似乎在訴說著心事。
血。
全是血。
一身的血。
柳姜離看著眼前的女人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她腹部插著一把刀,還在流血。她顧不得許多,跪在她的旁邊去探她的鼻息,已經(jīng)全無生機。
坐在旁邊地上的男人,抱著尸體,渾身上下被鮮血侵染,兩眼望著滿身喜服的柳姜離,眼神中迸射出的是柳姜離從未見過的哀傷和絕望。
“懷瑾,這是怎么回事?”
聽到她驚慌的喊聲,抱著尸體的楊懷瑾眼睛終于轉(zhuǎn)了轉(zhuǎn),兩行清澈的淚水從腮邊留下,浸入被鮮血染紅的衣服上,不見了。
“阿離,從此以后,這世上只有我一人了?!?p> 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見到楊姨還是好好的。今天她還過來跟她說讓她晚上過來吃晚飯的,怎么突然會倒在血泊里?
黃昏的時候,正在試喜服的她聽到婢女告訴她,說是街角的楊家出大事了。不知道哪里來的一大幫官兵闖入他們家,看著像是得罪了什么人,搞不好是來尋仇的,而且哪些官兵都是京城口音。她顧不得脫下喜服,慌張的跑去街角,沒有看到大批官兵,大門敞開,入到門內(nèi),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后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有人進來發(fā)現(xiàn)街角的楊姨死在家里,引的一群人圍觀,還引來了縣府的官兵。
楊姨的兒子楊懷瑾似是精神恍惚,有人問發(fā)生了什么,他沉默不語。
有人問是誰殺死了他的娘親,他沉默中抬起頭來,透過人群看到了癱坐在一旁的她,刺眼的大紅色喜服,像娘親身上的顏色一樣刺目。他緩緩投手指向她,卻什么也沒說。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成了殺人犯。
她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在她的身上,她看到他們的目光中的震驚,訝異,憤怒和驚詫。她也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那里,看著她,用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目光看著她。
身上蹭到的鮮血在大紅色的喜服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突然看到旁邊有人,驚的站起來后退了一步。
季言玉坐在她旁邊,手中拿著一本詩集,正在觀看,這本書是她剛剛握在手中的。
似是察覺到她醒來,抬頭看著她滿臉大汗,拿出一方錦帕伸向她的臉。猛然回過神的柳姜離趕忙截住了他的手,接過來錦帕,自行擦拭起來。
“對不起,我剛睡著了,不知你來?!?p> “你,可是夢見什么了,我看你夢里在流淚?!?p> 柳姜離忙的在眼睛下也擦了一下,并不知自己方才在哭。想到自己竟然睡的毫無防備,不知道剛才是否說了什么夢話,讓他聽了去。忙偷著去瞧季言玉的神色,似乎并無反常,方放下心來。突然好奇季言玉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總不會是專門來看她的吧?!凹竟诱椅铱墒怯惺??”
“無事,便不能來找你嗎?”
“啊,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我要你陪我去一個宴會,你可愿意?”
“什么宴會?我這樣的身份去合適嗎?而且我現(xiàn)在是二皇子府上的人。”
“無妨,我會和二皇子說好的,你就扮作他的隨從,和我們一起?!?p> 柳姜離想了一會,便答應下來。她覺得是季言玉看自己找人心切,想讓她去散散心吧。
季言玉突然指著她的臉,囁囁到:“你還是先洗把臉吧?!?p> 啊,柳姜離嚇了一跳,趕忙找了一面鏡子去看,原來是方才不停擦臉,部分地方的黃粉被擦掉,和汗水混在一起,有的地方漏出了原來白皙的皮膚?,F(xiàn)在臉上一塊黃,一塊白,好不難看。她擔心季言玉看出什么來,忙告訴他:“我有皮膚病,所以需要經(jīng)常擦藥,還請你,不,季公子,不要告訴別人啊?!?p> 看著她的滿眼祈求,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他點了點頭,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柳姜離覺察到他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的臉上,覺得這個樣子實在不適合見人,但是看季言玉沒有走的意思,她也不好請人離開,畢竟現(xiàn)在是自己有求于他。
正思索間,就聽到季言玉說:“你去洗把臉吧,不用管我,我覺得這本書甚好,我看完再走?!闭f完低頭拿起那本打開的書繼續(xù)看去了。
柳姜離也無法,便到水盆前開始洗臉。
他看著她站在水盆前,彎下的腰使腰部的衣服貼身,顯露了柔軟細長的腰線。然后她捧起一把水,無色的水透過她修長的手指變?yōu)辄S色流下,然后她又掬起一捧水。直到她抬起頭來,膚如凝脂,杏子眼睛,雙目晶晶,彎葉柳眉,眉尾帶痣,顧盼靈巧之態(tài)盡顯。唇若點櫻,此時面上水光漣漪,額間的頭發(fā)被打濕,柔軟垂在在耳邊,似情人近旁耳語。
這是幾年后他第一次看見她真正的樣子。
此時,他拿著的詩書,正翻到了一首詩上。
去年今日落花時。依前又見伊。淡勻雙臉淺勻眉。青衫透玉肌。
才會面,便相思。相思無盡期。這回相見好相知。相知已是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