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水瑤回到房中,看到榴花也在,便對她提起了今天的遭遇,說自己在半月庵北邊的一方院子里遇見了一位法號“濟元”、極擅琵琶的師太。
榴花聽了,覺得這個法號有些耳熟,便仔細回想了一番,后恍然大悟說:“我記起來了,她是先皇妃!”
“先皇妃?”
“是呀,虞大娘沒事便喜歡說八卦,我聽她提起過,庵中住著一位先皇妃,與你所描述的并無二致,就是她沒錯了。”
濟元師太竟然是先皇妃,厲水瑤始料未及。
孔澤國的確有這種傳統(tǒng),皇帝駕崩后,沒有子嗣的妃嬪會被送往尼姑庵,余生在誦經(jīng)念佛,為先皇祈福中度過。
難怪濟元師太說自己期望“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奢望與幻想,她此時可以理解了。
皇上怎么可能只有一個妻子,怎么可能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又如何能如平常夫妻一般許誰一心一意,白首不離?
榴花繼續(xù)說道:“據(jù)說,她是先皇寧嬪,極擅琵琶,起初是宮中伶官,一次演奏時,被先皇看中封為了貴人,后極寵一時,升為寧嬪。她曾育有一子,不幸夭折腹中,之后再無所出。所以,先皇駕崩之后,她便被送來了這半月庵?!?p> 厲水瑤回想起濟元師太同她說的話,便對榴花說:“想必宮中的日子并不好過,時常要活在圣眷不再的恐懼之中,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不一定能實現(xiàn)地位永固。她又遭遇過喪子之痛,晚年還要孤身一人生活在這清貧寂寥的半月庵中,看來也是個可憐人?!?p> 榴花點了點頭,表示十分認同。
厲水瑤決定以后時常去看望她,幫她排解孤獨,也不枉兩人相知一場。
這一日,厲水瑤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濟元師太的院子,對方果然已經(jīng)打掃干凈了庭院,煮好了茶,在大榕樹下坐著等她。
濟元師太教厲水瑤彈奏普庵咒,厲水瑤悟性極高,很快便彈得八九不離十了。兩人又切磋了一番琴技,有些疲倦了,便放下琵琶,吃起了濟元師太提前準備好的點心。
濟元師太說:“抱歉,這里條件有限,只能做出這樣的點心來。”
“您太過謙虛了,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合酥了,甜咸適口,鮮美異常,想必……是您曾做給先皇吃過的吧,我能吃到,也算是三生有幸!”
濟元師太聽她這樣說,感到十分驚訝,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先皇妃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對方知道了并不奇怪。
因此,她不僅沒有覺得厲水瑤唐突,反而十分欣賞她的坦誠,沒有知情還假裝不知情。
“你已經(jīng)知道啦?”
厲水瑤點了點頭。
“謝謝你!”
厲水瑤不解:“您為何謝我?”
“這庵中的人不是覺得我是先皇妃難以親近,刻意疏遠我,就是認為我是失勢無用之人,厭棄于我,只有你……能以平常心待我!”
“濟元師太,您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以朋友之禮相待,友好坦誠,不疏遠,也不阿諛?!?p> 濟元以感激的微笑回應著她,又緩緩說道:“我看見你,就像看見年輕時候的自己,所以感覺異常親近。
我若回到三十年前,像你這般年紀,我絕對不會選擇去宮中當伶官,也不想被皇上看中,當什么寧嬪娘娘。
我倒寧愿去民間樂坊當個普通教習,演奏琵琶,修復古曲,多培養(yǎng)一些琵琶演奏人才。人的一生多短暫呀,一眨眼大半輩子就過去了,得做自己喜歡的事兒,才算不辜負時光。”
厲水瑤聽了,頗有感觸,忍不住問道:“宮中的生活……如此令人難以忍受嗎?”
濟元師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問:“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您愿意講,我便愿意聽。”
“我希望與你坦誠相對,但是,我的故事里有許多不堪和不光彩的地方,希望你聽了不要心生厭惡?!?p> 厲水瑤用無比純凈的眼神盯著她,給予她鼓勵,她便開始娓娓道來:“我十五歲進宮當伶官,十七歲在一次歡迎外邦使臣的宴會上表演,被先皇一眼相中封為貴人。
皇上精通音律,喜歡聽我彈奏琵琶,有時還會與我琴蕭和鳴,他欣賞我溫柔賢淑,不爭不搶,所以也十分愿意待在我身邊,給予我人人艷羨的恩寵,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在我的心里,他不是皇上,而是我的夫君,所以我全心全意待他,也希望他全心全意待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我太天真,無知到去奢求一個不可能存在的東西。可知,最是無情帝王家。
后來,我年歲見長,姿色漸衰,如何敵得過容顏正盛的豆蔻少女,先皇開始寵幸他人,給予他人無限的溫柔與恩寵,就像一開始對待我一般。
他越來越少到我的宮中來,我夜夜獨守空閨,以淚洗面。后來,為了鞏固地位,重新贏回先皇的心,我努力想要懷上皇子,專門請了太醫(yī)為我調(diào)理身體,好不容易懷上了。
可是,我的孩兒……在我腹中長到六個月,竟然……竟然被奸人所害胎死腹中?!?p> 濟元師太在提到自己意外夭折的孩子時,眼中仍然帶著化不開的悲傷。
“從那以后,我變了一個人,不再是初入宮時單純善良的小女孩,我變得心狠手辣,麻木不仁。我用盡計謀,重新贏回了恩寵,還被先皇封為了寧嬪。
之后,我狠狠報復了那個害死我孩子的妃子,讓她被先皇誤解打入冷宮,最后凄涼地死去,這件事讓我獲得了扭曲的滿足感,我開始在這條籠罩著黑暗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因為那次流產(chǎn)造成難以生育的頑疾,終生都不會再有孩子了。所以我也不想其他人有孩子,我……買通宮女,先后給幾個懷孕的妃嬪下藥,導致她們流產(chǎn)、難產(chǎn),殘害了好幾條無辜的生命。
直到后來,我才幡然醒悟,深深地受到良心上的譴責,以至于我現(xiàn)在還時常做噩夢,夢到嬰童滿身是血,凄厲啼哭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