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在哪兒已經不重要了。
母帝那機關算盡的一生,把鳳妤國接下來的百年國運安排得妥妥當當。該是沒想到年紀輕輕,只做了二十五年皇帝就去了。
可,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嗎?即便父君古裕是夜瀾國一名世家公子的貼身護衛(wèi)。為何這二十幾年來,自己竟渾然不知母帝計劃?無論母帝在與不在時,什么都不告訴自己?
當然,知道古裕是自己的親生父君后,她雖然吃驚,但也并非不能接受。
兒時起,鳳臻便知道他喜歡母帝。因為他看母帝的眼神很不一樣,錯綜復雜,萬千情緒。長大后才知道,那是憐惜,糾結,關注,還有……欲語還休。
作為最忠實的擁戴者,母帝為妃時,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盡辦法拯救母帝;母帝謀劃起兵時,一直奔走在路上聯(lián)絡他人,用盡手段拉攏勢力,還須得承擔著隨時被告發(fā)的風險。母帝推出兵部新政時,便是經過他手,全面且嚴苛地執(zhí)行開來,為母帝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
就連母帝御駕親征陷入困境時,為保全她,甘愿只身帶領一百士兵前去拖延斷后,從此一去不回。
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人,母帝是在擔心兩人結合出來的孩子,會不具備能力替母帝完成接下來的計劃嗎?寧愿夭折也不愿告訴鳳臻。
這以地為盤的棋局只下了一半便人去樓空,留下一個年少志窮的女兒繼位,不務國政沉迷后宮,為了那區(qū)區(qū)面首鬧盡笑話,丟了江山。
想來,定是讓花名冊上的諸子們心灰意冷了。
鳳臻想笑,可才抬起頭,眼淚率先流了下來;她想哭,可仔細想想這一切,又覺得自己真的很好笑,真的很絕望。
她這一生啊,活得就是個笑話。尤其登基至今五年,竟比之前的太女十六年還可憐。
蘇姓官員如同請神明般卑躬屈膝,小心翼翼陪著她,魂不守舍地走出殿外。天空不知何時竟又下起了大雪。
一片冰天雪地,那氣溫凍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哆哆嗦嗦。
鳳臻突然噗通一聲跪在雪地上,她想向上天揖個首,以示對母帝這幾年來的愧疚,對鳳妤國江山和新政冊上那百余個名字的愧疚。
然而才俯首下去,便沒能再抬起來,任憑蘇姓官員如何呼喊,就此徹底昏死過去。
……
……
這段時間中,鳳臻每次半夢半醒間,似乎總能模糊地看到幾個人影在自己面前轉悠。和一些瑣碎的對話。
由于精神實在不佳,她沒聽清具體說些什么,又沉沉睡去。
如此反復,她甚至一度消沉到不知時日幾許。
好不容易徹底醒過來了,第一感覺竟是癢。在這個溫暖無比的房間中,身體乃至手指腳趾都特別癢。
撓上去時,除了殘留的藥汁,一塊塊爛了的皮膚和肉都是硬邦邦的,十分難受。
想來怕是患了什么重病,怕被傳染,房中竟無一人留守著她。
緩了緩神,鳳臻才想起來自己此刻身在夜瀾國,被這里的老頭皇帝指給蘇家老三了。說來,這里應該就是蘇府了。
可仍有一身傷,一身繃帶很莫明奇妙,如何受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好在后來顧慮都打消了,一個叫蘇聞香的丫鬟告訴她并不是傷,只是在極寒的氣候中呆久了,皮肉受不住,主癰疽潰便起了凍瘡。
也難怪,以她之前的身份,從未感受到冬天是如何難熬。
蘇聞香小丫頭,蘇家三子院中的丫鬟,暫且稱呼她香兒吧。該是蘇家老頭吩咐過她什么,出于服從力,她在鳳臻昏迷期間把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倒也是個勤奮踏實的孩子。
之后,香兒告訴她既然醒來,便差不多從明日開始試著做一些雜活。
老婦人吩咐過,雖然是宮中出來的人,但府上的規(guī)矩還是得學一學。尤其作為將來要伺候三少爺的人,一些通房規(guī)矩就更加得熟爛于心。
前院的事且不歸丫鬟們管,有男仆打理著,所以她們要做的只有內院的事。又基于內院主子們各有各的丫鬟女仆,她們作為三少爺院里的人,只需要做好自家院里的事即可。都是些輕巧活。
首先,是三少爺的飯食習性。
香兒帶著鳳臻去廚房,讓她做道菜來嘗嘗味道。但見她遲遲不肯下手,便交代著按照尋常樣式做即可。還貼心的替她燒火架鍋。
鳳臻回想起自己以前宮中的膳食,味道與否且不論,就那般雕龍刻鳳的刀工也是萬萬學不來的。這可真是為難她了。
無法,便只能依葫蘆畫瓢,做了最為簡單且無需費神裝飾的菜肴。
“嗯,樣式可圈可點呀?!毕銉嚎滟澩?,才動了一筷子菜后便眉頭緊鎖,五官都擰到一起。
“算了算了,以后的菜還是由我來做吧。你……”香兒似乎想到她能做的了,但目光落到鳳臻纏滿繃帶的手,又搖著頭讓她暫且先負責打掃。
說到三少爺的習性,幾時起床幾時入睡,愛去哪兒,這過程中鳳臻得伺候對方些什么都巨細無比,聽得她一愣一愣的。心道這人到底是比她做帝王時還精貴,還是懶得出奇,恨不能連眼皮都要別人來替他合上。
簡直開了眼界了。
許是看出了鳳臻的憂心忡忡,香兒警惕地看了看門外,轉而神神秘秘小聲對她道:“你不用擔心,三少爺對我們下人可好了,十分容易相處,人也長得特別好看,保證見面后他會喜歡你,你也會喜歡他的?!?p> 呃……
“只不過有些事情我還得再提醒你一下。眼下三少爺外出游玩,他房中的茶水可添可不添。但日后三少爺回來,你需得保證茶壺中每時每刻都是滿的,都是熱的。還有,三少爺喜歡糕點果物,你須記著每日備上一些,但又不可多食,以免吃不下飯。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雜活我尚可與你分擔,但有些事只有你能做,所以千萬別忘了,否則免不了要受老婦人責罰。”
鳳臻當然明白香兒所指何事。
“通房丫頭”,最主要的還是行房。
很可笑,都活到這把年紀的老皇帝,他明明知道無論頭銜在否,只要在自己不愿意的情況下蘇家老頭蘇乘風都不敢對自己怎樣,卻還算計著以此手段來羞辱自己。連個名分都不配擁有。
就像那白老頭說的一樣,若是這些折辱有用,她早就死了千百回了。簡直可笑得很呢。
不過也怪不得他會如此,自己之前縱情聲色早已淪為笑柄,現下依然可以享受閨房之樂,只是位不及妾,活脫脫一爬床的奴婢。
蘇家三子蘇諾,年歲二五,長得如何她沒有親眼所見,那些將他容貌夸上天的言語自當不能作數,不過暫且就當他英俊不凡吧。在曾經擁有過無數美男后宮的鳳臻眼中,又有什么特別呢?
她本就沒想過要和蘇家三子有什么,他們受不起。并且她心中只容得下一人,到目前為止全部的想法只希望能悄悄摸摸的,安然無恙的把日子混了。
“菊殘猶鵝傲霜枝”,她雖然不清楚古慕寒讓李將軍傳達給自己是什么意思,但后面那句她才最在意。
“等我辦完事,便來與你匯合”。
此次醒來后,不知怎的,她心中的陰霾全然散去,沒有了丟去江山的深深愧疚,沒有了淪為乞丐的不堪折磨,沒有了被軟禁在他國的不安,更沒了一心求死的念頭。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和開明。
就像脫胎換骨般,她除了接受自己也許真的沒有治國之才的能力,正式成為一介平民,其余念想便是安下心來,等古慕寒來尋自己,從此雙宿雙棲永不分離。
眼下她什么都忍了,也認了,若說還有脾氣,該是留到最后要遠走高飛時,誰又攔得?。磕呐屡c老皇帝為敵又有何惜。
她不知道這是場孽緣還是場執(zhí)念,但一想到他,他的笑容,心里依舊很暖,依舊還是很渴望。
她很好奇,如今自己也只是一介平民了,此后身邊再無顧忌,古慕寒該是可以接受自己了吧?
若仍無動于衷,或者不過是出于可憐自己,她真的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