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在柴房中關(guān)了十余日,鳳臻和凌雪便被放了出來。
并不是蘇家老夫人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或者于心不忍。
這十幾日中,凌雪是在丫鬟的復(fù)命后,才不得不告訴心生懷疑的鳳臻。
她說,其實(shí)在鳳臻被施行家法期間,她曾叫過丫鬟蘇月靈去請老爺,希望一家之主能看在今上欽賜的份上,相救于鳳臻。
可蘇月靈在堂外跪了整整六個時辰,都沒能把他請出來。
說來,那日杖刑也并沒有真的打夠五百,要不是香兒機(jī)靈,蘇諾都還沒睡醒呢就被她強(qiáng)行拖拽過來并制止,鳳臻可能真的會被打死。
鳳臻昏厥過去后,蘇諾當(dāng)時很害怕,他以為死人了,一心只想速速離開。
但香兒這丫頭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竟撲到鳳臻身上想為她抵擋刑杖,結(jié)果自然也被老夫人一道罰了。
蘇諾對鳳臻不太熟悉,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肯為她討個饒什么的,但香兒是照顧了他很多年的貼身婢女,香兒受罰,他出于本能的想要護(hù)著香兒,也突然撲到香兒跟前,生生受了兩杖。
老夫人拗不過蘇諾又哭又鬧,二十五六的人了還能躺在地上撒潑打滾,這才放了香兒和鳳臻。
然而,香兒始終無過,人放了便也放了,鳳臻才是罪大惡極之人,老夫人說過要關(guān)進(jìn)柴房,閉門思過一個月。
凌雪趁機(jī)請命,請求自罰,也愿意一道待在柴房直到期滿。
之后種種,三日后醒來的鳳臻都清楚了。
凌雪在說這些話時,鳳臻一直都默默聆聽著,好像聽著別人的故事。
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心態(tài)來面對。蘇乘風(fēng)這人,她全然想不到會如此行事。簡直絕情絕義。
且不論什么交不交情,如今他官拜從三品,托的不正是鳳臻福嗎?以這樣一個心態(tài)來對待恩人,于理不合。
如今他人也收了,利益也占了,才想起來要明哲保身?怎么可能呢?早就為時已晚。
至于兩人能離開柴房的緣故,丫鬟突然來爬柴房的窗,激動地告訴凌雪說大公子要回來了。
凌雪的丈夫,蘇家長子蘇弋。
隨后趕來開門的蘇月婷帶來一封家書遞給凌雪,她說大公子打了三年的仗終于贏了,已經(jīng)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想來不日就能回到王城。
老夫人希望凌雪能去親迎,讓她來放了大夫人。
凌雪當(dāng)然激動得又蹦又跳,要不是鳳臻還重傷未愈,怕能被她拽著一起蹦。
可老夫人的意思只讓凌雪出去,不包括鳳臻。于是凌雪便讓丫鬟傳話,“鳳臻乃是代雪受過,于情于理得還了這份人情。老夫人若肯看在兒媳面上饒了鳳臻,兒媳感激涕零,并保證以后不會再犯?!?p> 老夫人不肯。
凌雪又傳話:“府中下人不守規(guī)矩,兒媳作為大夫人自然難辭其咎。且鳳臻也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無論如何還是先放人,并及時給予相應(yīng)的治療。等傷好了以后她一定親自教導(dǎo)鳳臻規(guī)矩?!?p> 老夫人還是不肯。
這傳話的人一來二去,雙方都煩了,最后凌雪不得不說“我與鳳臻心性相投,有意姐妹相稱,同榮辱共進(jìn)退。若老夫人始終不肯原諒,那便等到期滿釋放罷。至于夫君,兒媳便也出不去接了!”
如此,那老夫人糾結(jié)了幾乎三個時辰,到了傍晚時分才讓丫鬟來回話,說同意放了鳳臻。
消息是好消息,凌雪權(quán)當(dāng)老夫人同意她與鳳臻“姐妹相稱”這事兒。
為了做給“有心人”看,還特意親自把鳳臻背回去諾卿院,并讓弋渡院的丫鬟通通來為兩人“保駕護(hù)航”。
末了,她還狠狠批評過仍驚魂未定的蘇諾,說三弟該長大了,該有所擔(dān)當(dāng),自己的夫人自當(dāng)全心全意照顧,呵護(hù),而不是出了事想方設(shè)法逃避。你若不真心待人,哪家姑娘肯為你生小寶寶?
聽得鳳臻不住汗流浹背。
小寶寶不小寶寶的就不說了,自己不過是個義務(wù)未盡的通房丫鬟,如何就成為“夫人”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香兒說過通房丫鬟,頂破了天也只能到“妾”位。嚴(yán)格來說妾位,連一些較為正式的宴席都沒資格同去。
妾與通房丫鬟的區(qū)別,只在于多了個名分,和不用做雜活。
蘇諾被訓(xùn)斥得連連點(diǎn)頭,同時,仍心有余悸地不住偷望鳳臻。
他會害怕鳳臻自然是有理由的。因?yàn)樵谒莾H有幾歲的智商思維看來,鳳臻已經(jīng)死了。此刻死而復(fù)生,他當(dāng)然即害怕又好奇。
凌雪還特意吩咐香兒去尋來大夫給鳳臻診治,臨走前,又特意邀約她一道前去迎接蘇弋。
“這幾日我得給相公準(zhǔn)備些驚喜,便沒空來看你了。自己千萬保重。如果缺什么盡管對香兒說,讓香兒來尋我。還有,”說道這兒,她特意看了眼屋外,道:“到時候你若無事,不妨與我一道前去府外走走,順便散散心?!?p> 看她那滿心歡喜又因?yàn)闋繏於蛔—q豫的模樣,鳳臻當(dāng)然明白凌雪的意思。
她之前與凌雪說自己沒出過門,倒是可以借此機(jī)會去開開眼界;另外,既然她已經(jīng)被放出了柴房,二夫人沒有得到滿意的懲罰程度,并且還得大夫人出面庇護(hù),當(dāng)然會想方設(shè)法再來找茬。
而只要自己和凌雪在一起,以“教導(dǎo)通房禮儀”為名義,能化除去大部分的惡意詆毀,構(gòu)陷。
也是一舉兩得。鳳臻沒有理由拒絕。
凌雪走后,房中只剩下了鳳臻,蘇諾和香兒三人。
給蘇諾幾件稀罕玩意兒,他也便乖乖坐在一旁玩耍。
倒是香兒回稟鳳臻這些天來,自己按照她的要求,每日都會按時悄悄給二夫人房中送上一些東西。
至于二夫人的反應(yīng),起先收下得很爽快,喜歡的便藏起來自己把玩,不喜歡的則悄悄變賣成銀錢。
但是隨著附贈的銀錢從一兩變成三兩,五兩,十兩漸漸到現(xiàn)在的二十兩,她已經(jīng)開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就在昨夜,二夫人摒退了所有丫鬟,自己悄悄把東西扔到了洗衣池附近??蛇€沒過半個時辰,又偷偷摸摸折返回來都撿了回去。
鳳臻呵呵一笑,計劃能如此順利,得虧了香兒不負(fù)所托盡心盡力。
好在,計劃的成效如何,過不了多久便會見分曉了吧?這苦,沒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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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將蘇諾交給香兒照看,凌雪帶著鳳臻一路前往通著皇宮的官道,途中遇到了些新奇的玩意兒也沒停下來觀賞一番,看得出十分迫切且激動。
“臻妹快,再耽擱就來不及了,我感覺到他們已經(jīng)進(jìn)城了。這街咱們隨時都可以逛,跑不了的?!?p> 唔……行吧。
趕到官道時,那支足足有上萬將領(lǐng)大軍的隊伍已經(jīng)走了一半。百姓們夾道相迎,鮮花,彩伐,真正的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踩人別提有多熱鬧了。
說來,以前鳳臻稱帝掌管國家時,她也曾經(jīng)去迎接過一兩次凱旋而歸的將士們。當(dāng)然不只打過一兩次戰(zhàn),而是所有軍隊歸來未必都能受君臣之間的最高禮儀。
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牽扯到戰(zhàn)功,或者局勢。
以前親迎大軍的時候,都是通過專門的清場,百姓不見,唯獨(dú)將士們英姿颯爽地向她和眾臣走來。
她從未想過在沒有清場的情況下,即便有兩隊大軍形成人墻,阻擋著百姓們讓出中間官道好讓大軍順利通過,仍控制不了這局面。
婦人越過人墻兵,跑到軍隊中找到各自家人,撕扯或者擁抱士兵,一邊痛罵著泣不成聲,一邊又拽著身子查看有無傷殘。
孩童們的哭鬧,瞻仰軍姿風(fēng)貌的旁人恭維聲,老父老母的慰問吶喊,以及眾多齊齊下跪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將軍千歲千歲千千歲”,聲音震耳欲聾,也吵雜非常。
那面軍旗不止是國家威武的象征,也是繁榮昌盛的象征,更是民心所向,君臣一條心的象征。
到了此時此刻,鳳臻才似乎懵懵懂懂的明白了,那些年為何大部分重要戰(zhàn)役,母帝都是自己親征。
成為一國之君也許很容易,要么繼承皇位,要么但凡心思有異著,誰都可以自立為王。起兵,或者開國。
然而成為一國之君后呢?穩(wěn)固動蕩不安的局勢,開疆?dāng)U土,培養(yǎng)忠于自己的勢力,以涵化宇宙,包容萬物的氣量來治國。如此,仍需得看著民心是否向著自己。
奸佞可斬,狼臣賊子可防,然而想獲得萬眾民心,須得擁有千古明君般的智慧。
她便是自小只見多了阿諛奉承母帝的人,母帝一生的豐功偉績,是那么得威風(fēng)八面,氣吞山河。卻從不得知原來母帝所見的光環(huán)下,是成倍的心血與付出。容人所不能容,受人所不能受。
相比下來,繼承了皇位的自己,感受不到一代帝王該有的艱辛寒苦,以及來自兄長姐妹間為爭皇位的相互威脅。
她覺得一切都來得那么容易,那么理所當(dāng)然,也一直活在母帝營造的太平盛世下,無止盡揮霍著母帝曾經(jīng)用生命換來的安逸和民心。
如此,落得如今這般下場也是活該,罪有應(yīng)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