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警察學院,前身為警察訓練學校,不過大家叫得比較多的還是警察學堂,成立時間最早可追溯到1840年。
按規(guī)定每名獲聘者必須在警察學堂接受訓練后才能成為警務人員,像何家誠這樣的在少警學習兩年畢業(yè)后到學堂訓練半年就能加入警隊。
早三十年的時候只要中學畢業(yè)和會英文就能投考見習警督,隨著報考人數(shù)增加,競爭也越來越大,現(xiàn)在何家誠進了警隊也要從最低級的警員做起。
因為遞交申請的時間比較晚,選擇余地很少,離家近的油麻地、尖沙咀警署都已招滿人,只能服從調(diào)劑,好在何家誠沒有被分到太遠的地方。
深水埗警署隸屬于九龍警察總部,靠近金山郊野公園,離何家誠的家有些距離,不過新進的警員都有提供食宿,并不算大問題。
“你好,我想問下……”
“請問……”
幾次招呼都沒人搭理,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貌似行色匆匆,實際也沒有干什么正事,例如去廁所的老頭,如果沒猜錯,他應該還是去廁所,畢竟半個鐘頭里他已經(jīng)去了三趟了。
再例如,捧著茶杯的長官,雖然警階也大不了幾級,但他拿茶杯小心翼翼澆花的樣子像極了鄰居大伯,于是叫人生出一種親切感來。
轉(zhuǎn)了幾圈后,何家誠在一面職務墻前停下,搜尋到了一個有點印象的名字。
鐘柏元,今年進來的警員都暫時由他統(tǒng)一管理。
他默默多看了兩眼,將照片上的人記住。
墻上的鐘停留在十四點十二分,何家誠的肚子也十分應景地抗議了幾聲,哪怕他是吃過飯來的。
“都打起精神來,是沒吃飯嗎?!?。
一串人影在樓梯口晃了晃,不算洪亮的嗓音飄了下來。
何家誠瞇起眼,避開了正對著的二樓的玻璃窗戶,因為反光的原因,他不得不瞇起眼睛看人。
鐘柏元身后還跟著幾個略微眼熟的面龐,似乎在警校見過,何家誠松了口氣,自己不是來得最早的,當然也不是最晚的。
后來的幾個人默不作聲地混進隊伍,心里祈禱著長官不要找事。
鐘柏元見狀也只是歪了歪嘴角,裝作沒看見自顧自說話,顯然并不想跟這些菜鳥們計較。
“你們也是新來的,”沒等回答,“拿上行李,我?guī)銈內(nèi)ニ奚??!?p> 警署有規(guī)矩,新人要先連續(xù)執(zhí)勤三個月,通過考驗才能真正成為一份子,至于是什么時候的規(guī)矩,合不合規(guī),誰都不知道。
“鐘sir,辛苦帶路,抽支煙哈,晚上去大排檔喝酒?!?p> “是啊,我們訂了位置,吃燒烤啊?!?p> 會打交道的已經(jīng)擁了上去,新來的警員統(tǒng)一由鐘柏元分配,自然是要多巴結(jié),人人都希望分個輕松的差事,順利度過考核期。
鐘柏元冷著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接過香煙夾在耳朵后,一邊的人見狀也很識趣地又遞上一支,還有人送打火機,他來者不拒但也點到為止。
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瞬間煙霧繚繞。
何家誠不抽煙,聞著味道后猛地咳嗽起來,被那幾個一同吞云吐霧的送了幾個白眼嘲諷后,自覺退到后面,給其他人讓道。
一行人簇擁著鐘柏元出門,因為沒穿警服所以也不至于太過顯眼。
宿舍就在警署三十米外,三分鐘就能走到。環(huán)境相比于警署糟糕得不是一星半點,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開門就揚了一身灰,空氣里泛著古怪的味道,墻紙也被水汽泡得發(fā)黃,就算說是兇殺案的案發(fā)現(xiàn)場也沒什么奇怪的。
“哇,鐘sir,我們警署還有別的宿舍嗎?這根本不能住人啊?!?p> “是啊是啊,多久沒打掃了,還有水嗎?”一個手快的擰開水龍頭,里面頓時流出黃色的鐵銹水,還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喏,這不有水嗎?流會兒就好了?!辩姲卦膊粡U話,轉(zhuǎn)身就走,扔下一句,“晚上有宵禁,都注意點,別給我丟臉啊?!?p> 待人走出一段距離,警員們紛紛改了方才恭敬狗腿的模樣,一人一句咒罵起來,等到鐘柏元完全不見了身影,罵人聲也小了很多。
何家誠早就妥協(xié)了,悶不做聲地整理起來,其他人見狀也只好跟著一起。
“喂!我叫陳嘉文,”一個和何家誠差不多高,皮膚有些黑的警員吹了個口哨,主動聊天,“少警畢業(yè)的,C366,有印象嗎?”
他直接把行李甩進了何家誠下鋪的位置,毫不客氣地宣示主權(quán)。
何家誠看著他的模樣,不由皺起眉頭來。
豈止是有印象,何家誠在72營,陳嘉文在77營,雖然日常訓練不在一處,但陳嘉文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總是令長官們頭疼不已。
營地宿舍夏天沒有冷氣,條件很艱苦,但陳嘉文就會趁著辦公室沒人的時候去偷偷吹空調(diào),長官碰上好幾次,都罰他繞操場跑圈,算是出名了。
高年級的學員喜歡戲弄低年級的,尤其是一些助教,仗著在長官面前有話語權(quán)就故意為難看不順眼的,何家誠這樣三棍子打不出屁的也被刁難過好幾次。
陳嘉文則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受半點氣。
天氣熱的時候營地蛇蟲鼠蟻多,青蛙吵得人睡不著覺,助教罰他上屋頂捉青蛙,轉(zhuǎn)眼就把捉到的青蛙塞助教被子里,弄得人大半夜?jié)M宿舍亂跑。
如果只是這些,何家誠并不會對陳嘉文有什么好印象。
少警的終極畢業(yè)考試有兩個,“夜間步行”和“單獨求生”。
這兩場考試成績陳嘉文都名列前茅,而且在大浪灣生存訓練的時候,主動把自己的口糧讓給受傷的學員受到了長官的表揚,可見他并不只會惹是生非。
“我叫何家誠?!闭f完低著頭繼續(xù)整理。
“聽說有人晚上要請鐘sir吃飯,打聽分配任務的事情,你去不去?”陳嘉文使了個眼色,明顯想跟何家誠打好關(guān)系,所以有事情都叫他。
何家誠搖搖頭不說話,警隊派系眾多,現(xiàn)在又是敏感時刻,他不想惹麻煩。
“嘉文,你跟他說什么啊,快點過來幫忙?!币粋€寸頭警員走了一圈挨個在擰水龍頭,有幾個大概是生銹太久,怎么也擰不出水。
陳嘉文見何家誠拒絕了,也不多說,拿了架子上的毛巾就去幫忙,不過用勁太大,一個水龍頭爆了,在眾人哀呼之中,陳嘉文手忙腳亂地去找水閘。
“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找人修?!?p> 光是打掃衛(wèi)生就干到了十一二點,宿舍樓內(nèi)的燈早就熄了,只有走廊上一排還亮著,被吸引的飛蟲繞著電燈泡轉(zhuǎn)個不停,興許因為是第一天報道所以并沒有長官來查房。
又臟又累的警員們也顧不上整理自己的行李,將領到的鋪蓋隨便一扔就倒在上面睡著了。
夜晚很靜,窗外的路燈光直射在何家誠的臉上,第一天入住,拆下的窗簾都是灰還沒來得及洗。
黃色的光,帶著微微的涼意,連帶搖晃的樹影仿佛在跳一支催眠的舞蹈。
一瞬間,巨響,炸裂的血色,女人睜開的眼睛統(tǒng)統(tǒng)涌入腦海,構(gòu)成了一副詭譎的畫面。
何家誠驚出一身冷汗,喘息聲在寂靜中尤為明顯,他看了看手表,兩點十五分,環(huán)顧四周,只聽到均勻的呼吸聲。
“你怎么了?”床下傳來輕輕的拍打。
“沒……沒什么,”何家誠舒了口氣,“做噩夢了?!?p> 他翻了個身,再也睡不著了。
五點半起床,七點準時在警署,同期警員們陸續(xù)到達,皆是頂著黑眼圈,一臉疲憊的模樣,看來昨天都沒休息好。
過了約五分鐘,鐘柏元出現(xiàn),顯然已經(jīng)在樓上觀察一會兒了。
“上午先參觀警署,簡單介紹一下,下午帶你們?nèi)パ步?,然后安排每個人的工作?!辩姲卦獜念^走到尾,看了一圈,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對于新進警員來說,首先就是不能睡得太好,宿舍是提前布置過的,若這幫家伙在那種條件下還能睡得跟死豬一樣,以后晚上臨時出警怎么辦,有案子都叫不起來那才是麻煩。
“喂,你聽說了嗎?”
陳嘉文溜到何家誠身邊,眉眼之中帶著些許緊張,像是要說什么不好的事情。
“這里原來鬧鬼啊……”
何家誠啞然,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回應。
“原來小日本過來,這里警署被征用當作戰(zhàn)俘營的指揮部,很多俘虜被虐待死的……所以這里也叫……”
“猛鬼差館?!?p> 陳嘉文一驚幾乎就要捂住他的嘴,“哇你別說出來啊,萬一被聽到……”
被誰聽到?
沒想到他還挺迷信的,何家誠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那你知不知道我們原來住的訓練營是建在墳場上的?”
“不是吧……”陳嘉文驚呆。
“是啊,那邊地價便宜嘛,而且你知不知道,”何家誠放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其實香港所有警署下面都是墳場,因為警察吶比較有正氣,能壓鬼啊?!?p> “不是吧……”陳嘉文左右看了看捧著臉硬擠到警員隊伍中間,深怕真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許是被嚇到了,陳嘉文整個上午都沒再找何家誠說話,反而總是貼著鐘柏元,上廁所和吃飯也跟,大概是覺得職務高的警察正氣盛,搞得鐘柏元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飯后休息了一陣,鐘柏元又帶著警員小隊在警署周圍逛了一圈,時間有限,只能挑著重點講。
“鐘sir,那我們?nèi)粘R鲂┦裁茨??”有人還是一頭霧水。
“不是廢話嘛,就是到處轉(zhuǎn),看看有什么不法事情發(fā)生,把犯罪分子抓住送到警署就是了?!闭f話的是之前讓陳嘉文幫忙的寸頭。
寸頭叫郝宗杰,祖上都是打漁為生,基本不上岸,到了郝宗杰父親這輩,毒販走私猖獗,海上生活又困難許多,所以下定決心搬到了陸地上。
郝宗杰十歲才過上陸地生活,剛開始因為不習慣陸地走路還總打晃,沒少因為這個被同齡小朋友欺負和嘲笑,養(yǎng)成了不服輸?shù)男愿瘛?p> 十九歲那年考入了警隊,因為會說客家話和沒后臺直接被分到鄉(xiāng)村巡邏隊干了兩年,每天要做的就是在各個偏遠村落和野外巡邏,保證村民和游客的安全。
巡邏隊大部分都是客家人或者會說客家話的,郝宗杰又是個干活賣力的,本來長官想讓他做小隊長,但是聽說有機會能調(diào)到分區(qū)警署做事,就勸他試試。
能到分區(qū)警署干活總比整天在窮鄉(xiāng)僻壤巡邏好,廉政公署成立后各部門大換血,新官上任三把火,郝宗杰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結(jié)果竟把他調(diào)到深水埗警署了。
當警署警員和鄉(xiāng)村巡邏隊可不一樣,鄉(xiāng)民淳樸見著警察都有畏懼,迷路的游客更是巴不得碰上人救。
而在警署做事,不光要跟底層老百姓接觸,還得跟各級長官、形形色色的生意人打交道,尤其九龍這邊分布在各處的幫會也不是好惹的。
警隊長官出于穩(wěn)妥考慮,讓郝宗杰這個兩年警齡的警員和新手們一起學習學習,順便和未來同事培養(yǎng)下感情。
加拿大蒙特利爾,林浩德風塵仆仆下了飛機,同是三月,這邊比香港可冷多了。
他叫了車,將地址出示給司機,便不再說話。
這次出來是用了探親假,但他壓根就沒來得及去看妻子和孩子。
到地方還要五個鐘頭,望著窗外車水馬龍,林浩德泛起困意,他已經(jīng)兩天沒閉眼了。
那只是一場很普通的飯局,到場的有和安醫(yī)院副院長和一個搞科研的醫(yī)生,警署的幾個老前輩也參加了,只是現(xiàn)在大多已經(jīng)退休移民了。
要說印象最深的,應該是薛特助,很漂亮的一個女人,毫不夸張地說,她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眼光。
但她是和安醫(yī)院大股東的私人助理,沒人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和安醫(yī)院的大股東是個神秘人物,據(jù)說財力雄厚,資產(chǎn)遍布世界各地。
做介紹的時候說那種藥物可以提升人體素質(zhì)、強健體魄,林浩德還暗地里嘲笑過大股東估計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怕死,所以投了大筆的錢在這種毫無意義的研究上。
當時具體談了些什么記不清了,睡夢中的林浩德皺起了眉,那時他不過是個無名之輩,陪襯而已,有關(guān)于項目的內(nèi)容一點都不了解。
直到上頭的一個長官突然被查,自己莫名其妙地接手了這個攤子,越了解越令人心驚,他吃不準到底是碰上機遇了還是大麻煩。
那個長官逃走之前說過,如果遇到問題可以找前任衛(wèi)生署署長李英雄,林浩德也是打聽了許久才確定李英雄的落腳點,雖然可能會引起懷疑,但他還是決定當面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