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諾警惕地回過頭,用了好久才從一片黑暗中辨認出把影匙叼在嘴里的黑貓。
“你這是什么意思?”維諾皺起了眉頭。
黑貓把碎片吐到爪子上,沖維諾笑了笑:“我當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向你提供的,是通往影界的鑰匙,不是通往靈界的!回去的路,你得自己想辦法!”
維諾壓下了心底的怒火,沉著聲音說:“那從你手中再把影匙搶回來,也算是一種辦法,對嗎?”
黑貓笑得更厲害了:“你還是省省吧!我只是一只貓,肯定打不過你的,也沒興趣跟你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p> 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
從它話里的意思來看,這里應該已經是影界了。
他已經踏入了傳言中有去無回的影界,這下再也沒有了回頭路,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可既然是影界,為什么周圍卻還是靈王宮的建筑?
維諾強壓下腦海中混亂的思緒,深吸了一口氣:“你說。”
黑貓滿意地甩了甩尾巴:“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吃過飯了嗎?”
維諾愣了一下,他想不明白在這種時候它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猶豫了一會兒,老實回答:“吃過了,問這個干什么?”
黑貓沒有回答,又盯著維諾的手看了看:“手上的傷有什么感覺?”
這個維諾倒是發(fā)覺了。
通常情況下,像這么細小的一道血痕,除了被抓傷的瞬間會有些許痛感以外,后續(xù)應該都不會有什么感覺了才對。
但手上的這道傷口,痛感卻格外清晰。
維諾沒有回答,但黑貓已經從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它微微一笑:“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在影界,個體的時間是靜止的!”
維諾想了一下,沒太理解:“什么意思?”
“別看這里永遠都是這樣的黑夜,實際上影界的時間跟其他世界沒有區(qū)別,但是每個個體自身的時間卻會在進入影界的瞬間停止。就像我剛才問你有沒有吃飯,如果你沒有吃過晚飯,餓著肚子來到影界,那么在你離開影界之前,這份饑餓感就會一直,時時刻刻地,伴隨著你……”黑貓故意把最后幾個字說得很慢,“當然,你要是能吃到東西的話,還是可以暫時消解這份饑餓感的,不過我得提醒你,影界并沒有食物。”
維諾被手上傷口不斷傳來的疼痛感弄得有些不耐煩了,他現在只想聽關于傷口的事,并不關心什么饑餓感:“謝謝提醒,我不餓!”
“我當然知道你不餓!”黑貓慢悠悠地說,“只要你進入影界的時候沒有餓著肚子,那在你出去之前,你就都不會感到餓了,這是好事……我提醒你的目的,是要你小心那些餓肚子的人!記得我剛才說過影界沒有食物嗎?”
維諾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黑貓邪邪地勾起嘴角:“就是這個意思!他們要想填肚子,就只能拿其他人來填!而即便拿別人填了肚子,也只能把饑餓感暫時壓下,過不了多久內心又會被饑餓感占據……”
黑貓所說的畫面在維諾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受傷也是一樣的,就拿你手上的傷來說?!焙谪?zhí)ь^看了他一眼,“在影界,傷口是不會自動愈合的,也沒有任何治療手段。而且,我在你手上抓出這一道傷的時候,那份最清晰的疼痛感,同樣會一直持續(xù),直到你離開影界為止!”
黑貓忽然笑了一下:“想象一下,如果你在這種地方被人捅了一刀,那會是什么滋味!所以你要記住,要想活著出去,最好別受傷!”
維諾看著手上的血痕,心中五味雜陳:“那,這里又為什么會有和靈王宮一模一樣的建筑?”
黑貓哼笑一聲:“你再出去轉轉,你會發(fā)現不光是靈王宮,這里的一切都跟靈界一樣!”
“影界……是另一個靈界?”維諾很震驚。
“并不是?!焙谪垞u了搖頭,“影界是其他幾界的投影,不光是靈界,魔界、幻界和冥界在這里同樣有相應的投影,只不過生活在這里的人不同罷了……當然,投影這個說法只是我的猜測,但我覺得只有這種解釋是最合理的?!?p> “原來你也不確定……”維諾有些驚訝,他還一直以為這只黑貓是無所不知的呢。
“我也是最近幾年才開始接觸影界的,目前……”黑貓甩尾巴的動作突然一頓,飛快地向后跳開了一段距離。
下一秒,它身前的地面就猛地刺出了一把半人高的黑色匕首!
在第二把匕首刺出的瞬間,黑貓叼著影匙跳到空中翻了個跟頭,消失不見了。
維諾瞪眼看著地面上突刺出來的兩把匕首,發(fā)現它們竟然是由影子構成的!
很快,兩把影子匕首就像是融化了一般,緩慢地退回了地面。
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匕首消失的地方浮了上來。
那黑影盯著黑貓消失的位置看了一會兒,緩慢地轉過頭向維諾看了過來:“靈界人?”
這聲音聽上去格外空洞,簡直不像是人發(fā)出來的聲音。
而且他轉過來的臉完全隱藏在斗篷里,一團黑什么也看不清。
維諾抽出佩劍做出了防御的姿勢,但對方看到他的舉動卻很平靜:“你來這里做什么?”
維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找影王!”
“找我做什么?”黑影問。
這個答案還真是出乎了維諾的預料,他愣了一下:“你就是影王?”
影王已經將身子徹底轉了過來,但在維諾看來卻依然是一片漆黑,根本沒什么區(qū)別。
影王沒有說話,維諾只能當他是默認了:“我是靈界的靈王,維諾!”
“影界只有一個王。你的身份和名字,在這里毫無意義。”影王空洞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卻透著一股不容辯駁的威嚴。
維諾剛剛在腦海中組織好的開場白一下全都白費了,他吞了口唾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要滅掉冥界,來這里是想尋求你的協助!”
“影界不參與外界的紛爭,我沒有協助你的理由?!?p> “不參與外界的紛爭?”維諾偏了偏頭,“那影界為什么會出現在五界混戰(zhàn)中?”
“這件事與影界無關。”影王說,“有人偷走了影匙,并在戰(zhàn)場上打開了影界的大門?!?p> 所以影界其實是被人蓄意陷害,才被牽扯進戰(zhàn)場的?
而影王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正是在追捕那個偷走影匙的小偷?
維諾對這件事漸漸有了眉目,但另一層疑問卻又浮了上來。
那只黑貓偷走影匙,把影界牽扯進混戰(zhàn)的戰(zhàn)場,現在又把自己引到影界來,究竟有什么目的?
維諾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影王忽然轉了個身,似乎是準備離開。
“等一下!”維諾趕緊喊住他,“你是在追剛才那只黑貓吧?”
影王偏過頭看著他。
維諾深吸一口氣:“我就是被它帶到這里來的,讓我來尋求你的協助也是它的提議,我猜它日后一定還會再來找我,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影王又把身子轉了回來,顯然是對他口中的這個交易產生了興趣。
“你協助我滅掉冥界,我?guī)湍隳没赜俺?,怎么樣??p> 影王沉默了一陣:“影匙我完全可以自己拿回來,但你卻沒辦法自己滅掉冥界。這筆交易并不對等。”
沒等維諾說話,影王又拿出了一張黑色的面具:“不如這樣,我把我的能力分給你,你幫我拿回影匙,如何?”
維諾盯著他手中的黑色面具猶豫了一陣,伸手接了過來。
“戴上這副面具,你就能獲得我的一部分能力,但是能不能駕馭得了,就看你的本事了?!庇巴醯纳碛熬従彸寥氲孛?,“戴著它來見我,屆時,我會為你開啟離開影界的門……”
維諾盯著手里的面具看了很久。
影王只說讓自己戴著面具去見他,卻沒說去哪里見他。
這也就意味著,他得自己想辦法找到他才行。
維諾再次環(huán)顧了一遍這個陌生的靈王宮,深呼吸了一下,把面具戴在了臉上。
維諾失蹤以后,整個靈王宮亂作一團。
人們不斷向潮歌詢問維諾的去向,但潮歌除了搖頭以外什么回應也給不出來。
維諾的靈力只在短短的一瞬間就從庭院中消失了,它用最快的速度從房間里沖了出去,可還是沒能捕捉到維諾留下的任何蹤跡。
人們唯一清楚的就是維諾還活著,因為潮歌身上始終充盈著靈力光暈。
五界混戰(zhàn)過后,各界的關系異常敏感,沒有靈王坐鎮(zhèn),靈王宮的人們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
人們不得已從靈衛(wèi)中選出了一位代理靈王,在維諾失蹤期間代替他行使靈王的職權。
可誰也沒想到,這代理靈王一當就是二十多年。
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一天夜里,維諾帶著滿身的傷痕重新出現在了靈王宮。
人們問他這段時間究竟去了哪里,他的回答始終就只有兩個字:
影界。
這個答案讓所有人都是一驚。
按理說這個時候代理靈王本該自動退位,但他這代理靈王當了二十多年,在此期間也盡心盡力地為靈界也做了不少事,人們對他也還算滿意。
反過來再看維諾,當年一聲不響地消失,讓整個靈界陷入了莫大的恐慌,時隔二十多年才回來,他為靈界又付出了什么呢?
現在他一回來,就要把靈王的位置再拱手還給他?
代理靈王自然是不愿意的。
沒想到維諾卻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當初他當上靈王本就不是自愿的,如果有人能接替他成為靈王,他十分樂意讓位。
維諾的通情達理再次得到了人們的贊許。
問題能這樣和諧地解決,對于靈王宮的人們來說可謂是皆大歡喜。
可誰也沒想到當天夜里,代理靈王就遇刺身亡了。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被人用利器從背后捅穿了心臟,他的靈獸也不知所蹤。
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都表示沒有人進出過他的房間,門窗也都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
沒人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眾多猜疑的聲音中,自然有人猜到了維諾頭上,可侍衛(wèi)們都表示,當天晚上維諾一直在自己的房間沒有出來過。
事件過后,維諾順理成章地再次回到了靈王的位置上。
瑪多聽說了這件事,忍不住跑來當面質問維諾。
“是我干的。”維諾回答得非常坦然,“你要去揭發(fā)我嗎?”
瑪多瞪眼看了他半天,卻發(fā)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承認了又能怎么樣?自己難道真的要去揭發(fā)他嗎?他又沒有證據,就算真的揭發(fā)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從前的維諾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更不會讓他有這種無力的感覺。
他悲哀地發(fā)現,眼前的維諾,居然陌生得讓他感到有些害怕。
面對這樣的維諾,他再也沒有什么話好說。
瑪多離開之后,一直趴在一旁的潮歌開了口:“現在你已經拿回了靈王的位置,下一步準備做什么?”
“當然是著手準備滅掉冥界的計劃?!本S諾從兜里掏出一副漆黑的面具,收進了床邊的柜子里。
潮歌有些猶豫:“可之前的實驗已經失敗了……”
“你是失敗了,”維諾瞥了它一眼,“但靈界又不是只有你一只靈狼……”
潮歌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沒什么?!本S諾勾起嘴角,“有效利用資源而已?!?p> 從那以后的數十年時間,維諾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放到了二尾狼計劃當中。
不斷地實驗,不斷地失敗,再不斷地從失敗中吸取經驗……
直至他成功催化出了一批二尾狼,整個計劃終于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維諾想要利用二尾狼群攻打冥界,到最后卻反被催生出來的四尾狼利用,變成了一枚對付四圣獸的棋子……
四尾狼被奇亞吸收掉之后,躲在樹叢里的黑貓把嘴里叼著的灰色碎片放在了柔軟的掌心上,無奈地嘆息一聲:“這都能失敗……”
腳下的樹影忽然一陣異動,黑貓警覺地向后一跳,向那樹影呲了呲牙。
樹影中緩慢地浮起了一道漆黑的人影,并向它伸出一只手:“影匙?!?p> 黑貓狡黠一笑:“自己來拿?。 ?p> 一大片陰影迅速向黑貓卷了過來。
黑貓把灰色碎片重新叼在嘴里,在陰影將它徹底吞噬之前跳到空中翻了個跟頭,消失了。
“……”
影王收回陰影,低頭看了眼手中剛收回來的黑色面具,又盯著黑貓消失的地方看了一會兒,整個身體緩緩下沉,融入了夜幕下的黑暗之中。
瑪多背對著亞斯河,坐在他親手堆起來的三角形石碑前。
雷豹坐立在一旁,靜默地守候著。
雖然奇亞村的人們都還沉浸在睡夢中,但離天亮已經不遠了。
天亮之后,靈王宮就會向全靈界公布維諾的罪行。
或許天亮以后,維諾將會被所有的靈界人當成叛徒,當成恥辱。
關于這些,瑪多不會替維諾去辯駁什么。
但除了叛徒和恥辱,對瑪多而言,維諾同時也是被他從小當成親弟弟一樣看待的人。這份感情,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舍棄。
所以有些事,他必須趕在天亮之前做完。
有些話,也必須趕在天亮之前說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亞斯河邊似乎吹來了些許帶著涼意的風。
這陣風不像是風屬性魔法所引起的,雷豹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瑪多就沒太在意。
再涼的風,也涼不過他面前的石碑。
他把一只手放在冰冷的石碑上,輕輕摸著:“小時候你總說,想跟其他人一樣偷會兒懶,卻一直沒有機會……忙碌了一輩子,現在終于回家了……可以歇歇了……”
他小心翼翼地從兜里掏出了一塊糖,攥在左手的拳頭里,遞到了墓碑前,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這次他只伸出了一只手,已經不需要再猜了,但他卻遲遲沒有等來取走這塊糖的人。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逐漸開始顫抖。
當這只手顫抖的幅度大到幾乎快要攥不緊了的時候,一滴淚水滴在了手背上。
攥成拳頭的手猛地松了勁,糖塊從掌心滑落出去,掉在了墓碑前。
瑪多伏在墓碑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太陽逐漸從天邊露出了頭,微風撫過河岸,在亞斯河恬靜的河面上撩撥出一片柔和的粼光。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