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王甫足足揍了他將近一個小時,郭磊總算做到了能直面刀光,卻愣是一下沒躲開。
沒辦法,直面刀光并不代表能看清楚刀的來勢,就算看清了,怕是身體反應跟不上。
不過,至少這勇氣可嘉吧?
可王甫卻仍一臉鄙夷道,“如你這般上了戰(zhàn)場,便是十條命也早死沒了?!?p> 揍我還埋汰我?這也忒欺負人了。郭磊嘴角抽搐,苦笑道,“世伯,有沒有別的方法……”
“某只會如此,你若不耐,明日不必來了。”
“咳,我不是那個意思,小子昨日買了好大一片荒地,就在山腳下。世伯何不搬過去,小子也能方便照顧您的生活?”
“速去,速去?!蓖醺焊焕硭訔壍臄[了擺手。
郭磊尷尬的抽抽鼻子,深施一禮,這才扭頭離開。
戰(zhàn)場廝殺,亂中求活。若無大氣運,好身手,談何容易?王甫看著郭磊離去的背影,輕輕的嘆了口氣。
也不知這小子能否扛的下去。
郭磊有些步履蹣跚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也在想著,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他沒有自虐的癖好,這一通通揍著實讓他心生畏懼。
南山里已經起了零星的炊煙,更多的人則開始為生計而掙扎。男人在挑水澆地,卻不知能否保住多少口糧。婦人孩童則四處尋找野菜,在苦澀里尋著生機。
沒有什么比活著更艱難,也沒有什么比死去更容易。
可他們卻沒有放棄,金燦的旭日光芒灑在他們的身上,那被活著的重擔壓的佝僂得軀體,好似披上了一層金光,倔強無比。
郭磊默默的望著這一切,一種莫名的力量開始在心底涌動。他猛的回頭,對著王甫的方向,咧嘴一笑。
老子,明天還來。
郭磊加快腳步,一溜小跑的朝著安平里的家而去。
雖說早就吃過了早飯,可郭磊正長身體的時候,又折騰了這么一大圈,早就餓了。對著郭氏做的朝食一通猛吃,這才又挖了一些野菜,將傷處都涂抹了一番。
正要歇口氣,外面?zhèn)鱽砹诵鷩痰娜寺暋?p> “阿母,我去看看?!惫趶奈輧茸叱觯瑢险f了一句,便出了院子。
當看見門口站著的劉何,郭磊頓時大喜。
“劉兄?!?p> “幸不辱命?!眲⒑位囟Y笑道。
郭磊出了院子一看,好家伙。這次可比他第一次來的時候陣仗大多了。不僅招募了三十多個匠人,帶了五六輛牛車,還招呼來了十多個少年混混,哦不,是游俠。
劉何面帶笑容,對著眾人道,“爾等匠人聽著,這位便是爾等主家郭郎君?!?p> “我等拜見主家?!?p> 劉何等郭磊跟匠人們見了面,便吩咐侯三道,“你引將人們先去工地,等候郎君吩咐?!?p> 侯三答應著將匠人都帶走了。
劉何這才又笑著一指留下的游俠們,“這些都是某的同伴。某估計郎君這里缺少人手,便帶了他們來做個幫襯?!?p> 少年一個個都握刀持劍,雖多穿麻衣卻收拾的各不相同,有的葛布束發(fā),有的巾漬裹頭,還有的索性穿著短衫,露出臂膀。
一雙雙眼睛,卻都露出躍躍欲試的鋒芒之感。正是那種一言不合,便敢拔刀相向,熱血上涌,即可生死不顧的沖動年紀。
少年們紛紛行禮,偏偏這時,響起一個十分不和諧的聲音,“劉家大兄,這位莫非便是那扼虎救母的郭郎君?我怎瞧的這郎君面白瘦弱,莫不是沽名釣譽,劉兄被人蒙騙了?”
郭磊兩眼一瞇,說話的少年人大約十六七歲,面白如玉。身高六尺有余,肩寬背窄,目朗眉清。一身細葛白袍,腰配寶刀。一頭黑色長發(fā),用了純白的絲絹系著,站在眾人中間,好似鶴立雞群一般。
此時正帶著一臉玩味的笑容盯著他。
“史渙休得放肆?!眲⒑文樕珴q紅,“郭郎君何等人,也是你可編排的?若再胡說,休怪某翻臉!”
“無妨?!惫谳p輕一拍他的手臂,目光掃過史渙,對著眾人笑道,“郭某年不過十一,身體瘦弱,自是比不得諸位少年俊杰。莫說你們了,便是我也常有懷疑,當日為何敢對虎撲上?”
“后來想想,只是本能罷了。羔羊跪乳,烏鴉反哺。身為人子,當阿母遇險又哪有時間思慮自己琢磨生死?莫說我了,便是諸位任何一人,若與我易地而處,也會扼虎救母的?!?p> “只是鄉(xiāng)里貴人抬愛,所以才讓我有了些虛名。若此時再有人將一只虎放到我面前,我怕是要轉身就跑的。”
一眾游俠少年頓時大笑。
史渙卻是微微一頓,分開眾人上前道,“郎君沒有打虎之力,卻能為母打虎,才見純孝。面對某之刁難,非但不惱,反坦然承認,更顯郎君胸懷。今日方知,我璐縣亦有郎君這般豪杰。渙孟浪,望郎君恕罪。”
說完,深施一禮。
郭磊想扶,可史渙臂力甚重,只能無奈道,“史君折煞小弟了?!?p> “應該的,郎君是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桑呈侨苏l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史渙起身笑道。
郭磊微微一愣,這是夸我呢,還是表揚你自己?
“郎君莫與他計較,這史大郎就愛炫耀?!眲⒑螣o奈的一笑,上前道,“既沒事了,我等不妨去匠人那里看看,架橋之事還需郎君定奪。”
說完,扯了郭磊就走,“史大郎,你催了大車趕上?!?p> “且去且去。”
史渙揮揮手,對著旁邊幾個對他露出崇拜眼神的游俠笑道,“都快動起來,要記著,以后爾等需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p> “大郎,這是何意?”
“就是干活都麻利點,別給郎君耽誤了。一個個的豆大的字不識,還須乃翁解釋?”史渙笑罵道。
前面的郭磊聞言,差點沒摔倒,你那話真是那意思?
“史家乃本縣豪右,居于縣左。”劉何輕聲道,“某與他去年相識,在聚攏了工匠之后,特意去了一趟他府上。本是想借個橋匠和大車,他閑來無事,也跟著來了。”
“因念過幾日書,頗有學問,只是常說些我等不明之語,不過為人十分豪爽,先前沖撞郎君并無他意,郎君莫怪才好。”
郭磊失笑道,“劉兄一番苦心,磊又豈能不知?能與史君相識,得史君助力,怕是不知要省卻我們多少事。況且史君也是與劉兄一般的英杰,能與他相交,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郎君之譽,何可愧不敢當。”劉何輕笑道,“對了,郎君讓侯三送的酒已然賣了?!?p> 說著,偷瞄著郭磊的神色,“郎君可知賣了多少?”
難道比我想的價還高?
郭磊心中激動,只是這年代的人動不動就視金錢如糞土,他不敢表露出來,免的劉何小瞧。故作淡定道,“莫非沒有二十金?”
“兩百金?!?p> 嘶。
饒是郭磊早就偷偷的在掐自己的肉了,聽了這數,還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停下腳步,兩眼瞪的溜圓,“怎會如此?”
劉何忙扯了他一下,郭磊這才重新邁開腳步,尷尬道,“一壇酒竟能賣百金?實在太過駭人,讓劉兄見笑了。”
劉何壓低聲音苦笑道,“老實說,當縣里馬市的那個胡人馬商開出這個價的時候,我比郎君還不堪。不過那些胡人仗著馬市,沒少賺我漢人錢財。此番,也只是讓他們吐了一些出來?!?p> “金餅混在酒壇中,只某跟趙四知曉,剛才趙四已將酒壇都給郎君搬到院里去了?!?p> 兩百金啊,兩輩子加在一起他都沒見過這么多金子。
郭磊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回去看上一眼的沖動,正色道,“劉兄高義,我不如也?!?p> 這年代交通不暢,信息閉塞,想要找?guī)讉€人,何其艱難?劉何若心懷不軌,拿錢跑路,他根本沒有一點辦法??蓜⒑尾粌H沒跑,還如約而至。
郭磊這一聲贊嘆,可謂是發(fā)自肺腑。
“郎君信重于何,托付大事,是何之幸也?!眲⒑慰换氐?。
“既是如此,劉兄何不帶了一眾兄弟也來此居住,我等彼此也有照應?如今我們資財有余,昨日鄉(xiāng)里陳君也送來了地契。如此一來,塢堡指日可待?!?p> “郎君是想招攬我等?”
郭磊心中咯噔一下,自己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可他想要活下去,塢堡是必要建的,沒有點勢力,最后只能如同那無根浮萍一般,隨便來點風浪就能將他埋沒。
他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化作一聲輕嘆道,“磊見劉兄身手高強,諸位兄弟也非等閑之輩,確有心引為鄰里臂助?!?p> “若是有所唐突,我愿向劉兄賠罪?!闭f著,便轉身就要沖劉何施禮。
結果,才一動,便被劉何攔住了。
劉何目光灼灼,低聲道,“敢問郎君,若某與諸位兄弟前來,可有機會飲那百金之酒?”
郭磊心中大喜,連聲道,“愿與劉兄等共謀一醉?!?p> “既如此,某定說他們來此與郎君為鄰?!眲⒑握UQ坌πΓ袄删赡私袢罩??!?p> “大善?!惫谝残α?,劉何雖然并沒有納頭便拜,口呼主公,可也并沒有拒絕他的招攬。對于目前的他來說,這已然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