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我佛慈悲。大明太祖爺當過和尚,自然對寺廟諸多優(yōu)待,是以常有來歷不明的棄兒,憑空出現(xiàn)在寺廟門口,遺棄之人心在狠,至少也望著孩子能養(yǎng)活。
二狗和李余便是如此來的,清風(fēng)的經(jīng)歷要再曲折些。
至于二人為何沒有受戒,聽說當年還是首座的延清,言稱二人一個貪瞋一個癡慢,俱是與佛門無緣。
一語成讖。
十幾年后,二狗長成鄉(xiāng)里有名的混不吝,當然也上不得臺面,領(lǐng)著一群乞兒討口飯吃,自認為行的是劫富濟貧的俠義事。
李余則更慘,整日傻笑,偏生還十分倔強,除了方丈,別人如何說話都充耳不聞。打罵都是笑,特高貴的那種。
說起朋友,可能也就二狗和清風(fēng)兩人,也許是經(jīng)常被投喂的緣故,對這倆人十分親近??芍^將癡慢二字演繹的十分到位。
光頭文士則更為離奇,不知在俗世受了什么打擊,孤身一人來清涼寺出家,結(jié)果被方丈一句“塵緣未了”拒之門外。
誰知這文士執(zhí)念頗深,投奔佛門的的人每年都不少,但如他這般——臉皮厚的倒還真不多。
見沒人搭理,他先是自己削去三千煩惱絲,而后跪于寺門,拔了一炷香就往頭上杵,決心之大令眾人直吸涼氣。
吃瓜群眾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只聽當中傳來殺豬般一聲慘叫,一人抱頭狼奔豕突而去,只留那柱香依舊裊裊。眾人轟然散去,眾僧曬然皺鼻,掃地的掃地,念經(jīng)的念經(jīng)。
第二日此人又跪于山門,臉色如常,只是頭頂多了顆豆大的水泡。時至隆冬,方丈可憐他,便命人辟了間廂房,想著等他家人來尋,再打發(fā)不遲。
根據(jù)文士的自述,其俗名趙有才,字八斗。由其名可見家人期望之深,由其臉色可見羞赧之甚,提及“八斗”時聲如蚊蚋,臉色比落荒而逃那日還要紅些。
后來說什么自己取字“致用”,本要以經(jīng)天緯地之才,圖天下黎民安身立命。誰知科場不公,人心不古,自己空負圣人經(jīng)典,文章堪比古風(fēng)先賢,卻屢試不中,而今紅塵再無致用,空門多了了凡。又哭又笑的,言語多有不羈,形狀十分瘋癲,可惜無人理會,全當他癡人夢囈。
世事難料,一場大火摧毀了清涼寺,也斷送了剛當了凡不久,依舊被人笑著叫有才的出家夢。
眾僧散去,趙有才倒留了下來,從清涼寺搬到了清涼觀,大有把這變故當成考驗的意思。本來還試探著請清風(fēng)代師收徒,要改換門庭入道門。當聽到清風(fēng)提到正一派道統(tǒng),可以娶妻生子在家修行,趙有才不甘的摸了摸光頭,嘟嘟囔囔的說要不忘初心,堅守佛門,言語間竟然有些畏懼。
清風(fēng)人如其名淡然,道觀雖然不大,但住幾個人卻也沒問題,是以欣然接受,混了幾日還親熱的叫起了才叔。同樣帶著李余搬到道觀的二狗,卻一直對趙有才心懷不滿。
方丈雖然沒收為底子,但打小在清涼寺生活的二狗,卻早已將眾僧視為家人。因為趙有才來的時間太巧,雖然心知寺廟失火和他無關(guān),但不免對他有些不喜。
廂房中。
在整理了有限的信息后,李余終于明白,此身不在修仙門派,此界沒有靈氣復(fù)蘇,妥妥的大明正統(tǒng)年間。
對,就是那個御駕親征慘被擒,厚著臉皮叫城門,皇位被其兄弟取,囚于南宮八個春的明英宗朱祁鎮(zhèn)治下。
眼下還有一難,李余傻子的人設(shè)已然深入人心,方才一個不慎,十幾年的傻子開金口說囫圇話,這事該如何去圓?
說來也怪,李余絞盡腦汁后發(fā)現(xiàn),腦子里別個的資料都可順暢調(diào)取,可唯獨關(guān)于自己是一片空白,唯一可以捕捉的信息就是此人愛笑,而且不分時間場合對象。
“笑個屁啊,我看你是皮松了……”
這是某個清晨二狗頂著熊貓眼回來時。
“嗚呼,可憐、可氣、可恨……”
這是圍觀頂著水泡拜山門的趙有才時。
正思量間,門外三人魚貫而入,原本盤腿的李余此時已改為抱膝,縮成一團坐在床上,眼神愣愣的看向前方。
二狗見狀先是一愣,皺眉疑惑的回頭,在他看來“呆”本就是傻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清風(fēng)口中所謂的大事何在?
清風(fēng)漲紅著臉,他有個特點,敲邊鼓補刀在行,真要出頭說話時,往往不在線。此時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所幸此李余非彼李余,消化腦中關(guān)于二狗的信息后,沒有讓氣氛持續(xù)尷尬,李余瞬間做出決定。
當務(wù)之急,是先找個大腿抱著,眼下山上存糧無多,且有未知歹人盯著,昨天是敲了一棍,誰知明天是不是捅上一刀。李余可不想剛來沒幾天,就又踏上不知去何處的航班。
眼前這三人,清風(fēng)自不必說,自小閉于山門,社會初哥一枚,生存能力為負。
二狗雖說只是底層盲流,但這種人就如“小強”一般,生命力頑強的很。
至于那趙有才,李余自然忽略,雖然努力做出高深莫測的模樣,但李余前世混跡市井,一眼就看出這是個外強中干的貨,也可通俗點稱之為二百五。
“狗哥,您來了……”
李余不敢猶豫,低眉順眼作勢起身,臉上自帶商業(yè)性微笑。
不曾想一場魂穿不亞于大病初愈,原本的戲碼是跌跌撞撞下床,二狗順勢將他扶起,兩人像久別重逢的兄弟般相擁而泣。一個眼見傻了十幾年的朋友開了靈竅老懷甚慰,一個喜抱大腿重試生活希望,場面應(yīng)該熱烈且和諧。
現(xiàn)實情況卻是李余腰眼一松,雙膝一軟,推金山倒玉柱般踏踏實實跪下,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趙有才收拾了高人模樣,想說什么,最終舔了舔嘴唇,扭頭看向二狗。
“這……平身?”
二狗將目光投向清風(fēng),清風(fēng)眨了眨眼,收起半張的嘴,“這算不算大事?”
三人齊齊將目光投向李余。
怎么辦,怎么辦,李余此時也斷了線。
咣咣。
清涼觀大門作響,幾聲怪叫傳來。
“有人么?不對,有施主么?”
“老衲,不是,貧僧要住店……”
“住你妹的店,出家人的事,叫掛單、掛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