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來得快,去的也快。一夜之間,將清涼山鋪陳的一片雪白,蒼松翠柏露出斑駁的翠綠,空氣也清新了許多。
遠處的嵯峨山,一夜之間已經被皚皚白雪裝點,在朝陽的映襯下,顯出一層層紅暈,煞是好看。
一大早被清風的哀嚎吵醒,李余無奈之下,被揪出暖被窩,陪著清風晨練。
至于趙有才,本來李余還擔心他過來督促功課,
跑山是不可能跑的,偶爾早起看景,倒是也不錯。李余對著山谷嗷嗷吼了幾嗓子,擦了一把額頭的微汗,愈發(fā)覺得暢快。
“余師兄,你這不是挺精神嗎,快隨我回去收拾,有客來了!大冷天的,這幫人賞個勞什子的雪!”
清風不由分說拉著李余,直奔清涼觀而去,雖然嘴里不情不愿,但心情貌似好了一些。
路上李余才知道,山下一群精力旺盛的公子哥,閑極無聊,想來一場清涼山論道賞雪。清風跑到山下時,遇到本地的一名甲長,知道后不敢怠慢,連忙上山準備。
無他,金主耳。
清風懷里鼓鼓囊囊的樣子,應該是收獲不小,自然動力也十足。
這些個紈绔都是周邊的鄉(xiāng)紳富豪之子,一來各自家里平日沒少給香火錢,二來平素都是惡名昭著的主,清風絲毫不敢怠慢。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氐缴介T,清風囑咐李余生火燒水,扛著掃把去涼亭掃雪。
往年自有清涼寺的和尚忙活,如今這差事自然落到清風身上。
不多時,李余陪著清風清出幾丈的地方,在涼亭里擺上桌椅板凳,布置了些干果,當然還有一盤蓼花糖。
本來清風是不愿意的,畢竟一文錢一個的買賣。李余哪肯放過這個免費宣傳的機會,一句錢算我的,清風立馬答應,讓李余有種被套路的錯覺。
“清風,準備接客!”
隔著老遠,一陣喧囂穿過松柏掩映傳來,李余不知道山上的規(guī)矩,隨口招呼了清風一聲。
“那倒不用,咱們出家人,只提供場地,服務可用不著咱們,碰個面咱就可以散了?!?p> 清風雙眼微瞇,換上一副生人勿進的面孔,高冷的模樣,頗有些隱士清修的風范。
李余有樣學樣,也靜靜站在一旁。
“姚相公,您這邊請,小的已經給那小道士打過招呼了,涼亭那邊景色最好,已經提前收拾了……”
清涼山雖然不算險峻,但畢竟也是山,一行十余人呼著白氣,有些狼狽的出現(xiàn)。
甲長弓腰賠笑走在最前,一群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哼哧哼哧的跟著,為首的一個頭戴方巾,身穿大氅,小眼睛大圓臉,挺著圓鼓鼓的肚子,大冬天的還夾著一柄折扇,就是甲長口中的姚相公了。
能叫相公的,應該身負秀才功名,等中了舉人,就要叫老爺了。
這姚秀才,名宗義,字友能,是三原縣人,但名聲在涇陽、三原兩縣十分響亮,即便是在西安府紈绔圈里,也能聽見聲響。
誰讓他姓姚呢,所謂東劉西孟王店喬,不如龍橋一根毛。
這龍橋一根毛,指的就是姚家。
姚家老太公腮幫子上有顆大痦子,生了一縷金毛,姚家也有一座金山??恐っ馄鸺遥髞砑依锍隽宋皇汤?,成功進入鹽商圈子,家里愈發(fā)貴不可及。
姚宗義是家中嫡子,無心向學,無意經商,就中意些奇銀技巧的玩意。性子雖然張揚些,但倒也不是那種飛揚跋扈的公子。雇了槍手,姚宗義也算有了一個秀才的身份,再往上的鄉(xiāng)試監(jiān)管嚴些,就沒有再去考。
身后幾人也都有功名在身,本地的林大同、董時亮,三原的何守正、劉必泰,這幾人都是姚宗義的同年,自然知道姚宗義秀才的來路,不過家里都或多或少靠著姚家的關系,自然沒人點破。
還有位一襲青衿儒衫的男子,約莫三十出頭,鳳目劍眉,氣度非常,和前面幾人明顯不屬于一類,身后跟著一個白凈小子,雙眼靈動的四處張望,仿佛對什么都好奇。
李余瞄了一眼,就知道這又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看長相應該是那位儒衫男子的妹妹,兩人眉宇間十分相似。
再往后,竟然還跟著兩位女子,身邊站著胖瘦頭陀,正是昨日求購蓼花糖那兩位。不過今日換了女裝,施了粉黛,那位稍高的女子顯得膚白勝雪,身姿窈窕。
矮個圓臉的還未張開,只能用可愛來形容。她好像認出李余了,氣鼓鼓的嘟著嘴,只是死盯著李余卻沒有說話。
姚宗義點了點頭,一位小廝上前,取了幾分碎銀子,遞給那位領路的甲長,甲長牢牢捏住,暗暗掂了掂分量,臉上笑意更甚,嘴里卻說道:“怎好再拿姚相公銀子,這不是折煞小的嗎……”
將拳頭往小廝伸了幾下,見姚宗義沒有理會,告了聲后笑著下了山。
清風面不改色,心里卻暗罵,自己辛苦了半天,倒頭還不如帶路的,登時就生了去意。
“無量天尊,幾位施主自便,有什么需要,可以到觀中尋我?!?p> 李余原本還想看看熱鬧,長長見識,被清風拽著離開。
兩人還未走遠,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指著身后的蒼頭說道:“來人,將這涼亭里的破爛換掉!”
原來眾人之后,還有奴仆牽著幾頭毛驢,帶著幾案小爐,打算撤了涼亭中原有的布置。
“姐姐,那盤中好像是蓼花糖!”
小個子圓臉姑娘眼前一亮,悄悄對著身旁的女子耳語道。
“琴芳姑娘,請……”
那膚白的女子愣了一下,將目光從蓼花糖處忍痛收回。
姚宗義演的是風度翩翩的公子,此時正伸手邀請她入座,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蒼頭三五下布置完畢,支起了桌椅,生起了暖爐,宣德爐中檀香裊裊,配著雪景朝陽,確實意境提升不只一點。
“王前輩也請?!?p> 姚宗義雖然語氣恭敬,但神情明顯不以為然,隨便招呼那位儒衫男子一聲后,迅速像那位叫做琴芳的姑娘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