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豫章王出殯,蕭黯兄弟送殯至祖籍南蘭陵。
月余后回京即被皇帝召進臺城,聽門下侍中謝舉會同尚書右仆射何敬容、大理寺卿賀琛報結豫章王案。
報說:當年內(nèi)侍監(jiān)官鮑渺因在昭明太子喪期納妾,被豫章王告到御前。皇帝龍顏大怒,念他是多年貼身服侍的老太監(jiān),不忍賜死,貶為苦役。幾年后,因其洗心革面悔改,復回高位。未想心中仍舊記恨豫章王當日告發(fā)之仇。于是,結交收買豫章王府錄事曹新,通過曹新推薦心腹廚奴混入王府,以毒藤熏制燒鵝毒害郡王。
主犯鮑渺、曹新,從犯若干,俱已認罪。請旨處以極刑,主犯立決斬、棄于市,從犯秋決,家屬籍沒。
岳陽王蕭察滿面慍怒,不顧兄長蕭譽目視彈壓,逼問謝舉等人:“那曹新一介寒士如何能混職王府,誰人引薦?又如何能與內(nèi)侍官結交,又是誰人引薦?閹人鮑渺又與何人結交?”
謝舉雅士,賀琛文士,面對岳陽王氣勢洶洶逼問,不失風度,只不吭聲。
尚書右仆射何敬容不卑不亢答道:“寒士曹新乃中書令朱異引薦。朱令公執(zhí)掌中書省二十年,是天下寒士領袖,門生遍布京城及大梁五十三州。難免有一二奸佞之徒攀附相門,而未能查。至于,他人等的交往,何人無鄉(xiāng)黨親朋,若無實據(jù)相關,不應牽連審問?!?p> 誰人都知朱異是皇帝身邊第一寵臣,除皇太子外,其他皇子皇孫們無事一月或能得面圣一次已是恩寵,平常宗室子弟怕是一年才得面圣一次。而朱異則日日伴駕。凡皇帝所好,修佛、論道、玄學、經(jīng)史、詩文,乃至軍國大小事,無一不知,無一不通,無一不精。確如何敬容所言,天下寒士皆以朱異為高山,投拜其門下者不計其數(shù)。
岳陽王蕭察仗著皇帝寵愛,向來豪橫驕縱,對此番回答并不滿意,仍要作色發(fā)問。
這時,河東王蕭譽從座上起來,以大禮啟奏皇帝:“兄長薨逝,臣等兄弟幾人痛徹心扉。今陛下天威,使兇徒伏法。鮑渺等一干罪人固然該死,但兄長生前虔誠慈悲,治下江州已廢極刑。臣揣測,兄長對害他之人亦不愿加諸極刑。臣請陛下,念兄長英靈清凈,以德報怨,免除主從各犯極刑?!?p> 岳陽王蕭察在旁聽到一半就已變色,蕭黯坐在旁邊悄悄拉他的衣角。蕭察雖任性豪橫,也聰明至極,皺眉思索,漸漸明白。
蕭黯從座位上起來,跪在兄長蕭譽身旁同請,岳陽王蕭察只得從座位上起來,不情不愿的跪在兄弟身旁。
皇帝蕭衍本是慈悲信徒,在本朝,極刑已名存實消。毒殺郡王罪大惡極,在前朝當是誅九族之罪。在本朝,除謀反大逆,再無誅族之刑。眼前此案,畢竟骨肉已逝,而罪惡生靈尚可懺悔,遂也有不忍之心。再看三位皇孫如此善良仁孝,也便欣慰答允。改主犯立決棄市為秋決。
岳陽王蕭察在王府中暴跳如雷,大罵皇太子。蕭譽喝罵也止不住,蕭黯默默坐在一旁。
相比蕭譽君子如玉,蕭黯和蕭察兩兄弟容貌更為相似,不過蕭察面皮更白些,唇色更烏深,眉梢眼角都飛揚向上,又正是風華正茂的青年,氣度更為軒昂?;实酆蛶孜焕腺F妃公認孫輩中蕭察模樣最像皇帝青年時,對他也最為寬容寵愛,嬌慣得他驕橫任性、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昭明太子薨逝后,皇三子成為新任太子。岳陽王從此就對皇太子心懷不忿。此次豫章安王被毒害,無端認定和皇太子有關。若不是兄長蕭譽彈壓,以及謝舉等門閥重臣制約,恐他膽大包天,連干預法度、嚴刑攀誣之事都做得出來。
蕭黯心中裝了很多心事,但因知道三兄長蕭察性情爆烈,愛憎分明,便不敢說出,恐壞了事。凡事只能和二兄長蕭譽商量一二。
蕭黯也不相信鮑渺和曹新僅憑多年前的私怨就做此大逆之事。尤其是曹新,王府同僚說他平日為人博學謙和,循規(guī)蹈矩,尋常寒門學士得任王府屬官無異于一步登天,如何竟為旁人豁出去前途性命。
蕭黯不知道他們背后是誰,他盤算了每個可能的人,他們未來或昏聵、或悖逆、或兇殘,但在此時此地,仍冠冕堂皇,竟也無十足動機做下這事。
蕭黯和蕭譽不謀而合,在御前暫時保住鮑、曹二人性命,只望以此二人為餌,使那個看不見的仇人露出破綻,走入他們兄弟布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