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客棧。
今夜無月,星光也有些黯淡??蜅:竺嬉豢梦嗤湓陲L(fēng)中沙沙作響,在只剩了半幅的窗紙上留下深深淺淺斑斑駁駁的黑影。
葉臻靠坐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
哥哥來信告訴她有八年前真相的線索,她便趕來這邊城,沒想到拿到證據(jù)后,背后就有殺手跟著了。她一路上裝作未曾發(fā)覺,只挑著人多的地方走。本不想見血,但一直有人跟著也著實討厭,于是便打算出城解決掉那幾個人,沒想到恰巧救下了阿玖。救人的原因模糊了,若真要仔細辨來,她和阿玖說的還真不錯。
家破人亡,被迫出逃。
“同病相憐?!?p> 葉臻無意識呢喃這幾個字,覆著厚繭的手指始終虛虛搭在寒光刀上。她睡著也是極不安穩(wěn)的,昏暗的燭焰一跳一跳,映襯著她的眉眼恍惚飄渺。
樹影動的聲音輕了下去,夜愈發(fā)深了。
葉臻陡然睜開了眼睛。
極輕的腳步從房頂劃過,即便是這樣老舊的客棧,也沒有驚動房梁上陳年的積灰。
葉臻手指輕輕扣著床沿,數(shù)著人數(shù),依舊不動聲色。
看來真是撿了個了不起的人物。
葉臻抿了抿唇,腦中劃過多年前紛繁的刀光劍影,幽幽吁了口氣,握緊了寒光。下一瞬,她身形驀地消失,借著夜色掩護,快得捉摸不住痕跡,眨眼功夫,已經(jīng)幽靈似的飄出了窗子,飄上了屋檐。
看不出她的借力點在何處,只有寒光在夜色中偶爾劃過冷冽的幽藍色光芒。她一身鴉青色的衣衫再度隱入黑暗,一雙黑而深邃的眼睛眨了眨。
微風(fēng)牽起一絲散落在頰邊的長發(fā),她的身影陡然動了,與黑夜融為一體,無影,無聲,仿佛她生來屬于黑暗。她年輕而白皙的臉在短暫的停頓間留下如墜九幽的冰冷,眼睛里徹骨的冰霜成了黑衣人倒地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冰冷的荒原,一絲生機也沒有。
“七姑娘,久仰。”
梧桐樹梢靜靜立著一人,通身黑袍,布巾掩面。他方才并未加入戰(zhàn)團,此刻竟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由著葉臻切瓜砍菜一樣解決掉了自己帶來的手下。
葉臻飄然落在他一丈遠的地方。
她在江湖上的名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被認出來沒什么好驚訝的。但眼前的人修為著實不錯,如果他動手她未必能贏,這她就不理解了。
葉臻握刀的手緊了緊:他在顧忌什么?
“七姑娘的刀果然很快,在下改日必來討教?!彼撎撘槐?,雖謙遜有禮,眸中輕蔑之色卻顯而易見,“不過……你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嗎?你這救人刀,可別變成殺人刀。”
葉臻神色淡漠如舊:“刀在我手,救人還是殺人我說了算。比試可以,指手畫腳就免了?!?p> 黑衣人愣了一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如此,七姑娘好自為之。”他轉(zhuǎn)身幾步,消失在夜色中。
葉臻沒有追。她在屋頂站了半晌,目光落在沒有邊際的遠方,若有所思。
良久她才翻回了客棧走廊。寒光刀幽光一閃,勾勒出角落里一樣?xùn)|西的輪廓。她蹲下身去,用手帕包了起來。烏木令牌上,雕刻著一朵盛放的金色太陽花,是同射中阿玖的那支羽箭尾羽上一樣的雕飾。
能做到悄無聲息地潛入,卻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么?還是特意暴露身份,想讓她別多管閑事?
她站起身,透過破舊的半幅窗紙,看向阿玖,只見那沒心沒肺的丫頭還在呼呼大睡,對方才的響動毫無察覺。
葉臻擰了擰眉,心中的疑云越來越大,對阿玖身份的猜測也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最終還是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房間。
她曾經(jīng)也那樣精疲力竭地逃亡過,她知道那種絕望的滋味,很幸運有很多人拉了她一把,此時她也想拉阿玖一把,無論阿玖是什么人。
葉臻的房門關(guān)上,方才莫名離去的黑衣人竟又去而復(fù)返,卻并不接近,只敢遠遠地看著。只見客棧的一角,飛檐之上,連葉臻也不曾發(fā)覺,那里早就站了一個黑袍人,黑色的帽沿下,隱約露出微紅的發(fā)色。
黑衣人啐了一口,自言自語道:“這小娘逼,運氣真好,師父不在,居然還有留仙谷的人保。這下好了,人師父回來了,還玩什么。”
葉臻并不知她離開后的小插曲,也全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那居高臨下的黑袍人的眼中——她的修為比起真正的高手還是很不夠看的。她不知什么時候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里居然又見到了許多她已許久不再夢到的人和事。她在痛苦中掙扎,半睡半醒間悶了一頭的汗,再睜開眼時天已大亮。她瞅著自己掌心的冷汗怔愣了許久,直到夢里的一切又隨著初升的太陽歸于平淡,才起身胡亂抹了把臉,去隔壁看阿玖。
她敲了敲門,卻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便推門進去。
屋內(nèi)竟有第三個人。
那人穿一身幽深的黑袍,同色的兜帽掀了下來,露出一張干凈白皙的臉。他有著微紅的發(fā)色和暗金色的瞳孔,氣息內(nèi)斂,深不可測。
她全然沒察覺他什么時候進來的,頓時戒備按向腰間的刀。
那人皺起好看的眉頭,打量了下這身形單薄的少女,目光最終落在那通體漆黑的刀鞘上,原本平靜如水的瞳仁忽然顫了顫,用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就是藍斕的女兒?”
“藍藍?”葉臻皺起眉。藍藍是什么?“不認識?!?p> 這個人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但還是聽得出不正常的破敗,像被人用鋼鋸狠狠鋸過,留下一地的破棉絮,與他溫潤的外表不太相稱。他愣了一下,旋即自言自語:“哦,你的確不認識的?!?p> 莫名其妙。葉臻心道。
她忽略掉心里悄然漾起的漣漪,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男人斜靠在軟榻上,阿玖就在他不到一尺遠的地方裹著被子睡的正香。他腰間掛著一把長劍,那劍沒有劍鞘,劍身又窄又長,閃著冷冽的銀光,散發(fā)出斬殺過不少人的煞氣;劍柄鎖著一截銀鏈,墜下一枚精致的劍佩。
葉臻將九州幾個成名的前輩濾了一遍,發(fā)現(xiàn)查無此人,便越發(fā)戒備起來??墒强此麑χ⒕梁[憂的目光,又不像是來劫阿玖的,倒像是來保護的。
正在她暗暗思索時,阿玖哼唧一聲,有醒來的跡象。
葉臻頓時看了過去,卻見那來路不明的黑袍人已經(jīng)站起身來,十分緊張地盯著阿玖。
阿玖使勁眨了幾下眼,才撐開了眼皮,茫然的目光聚焦了半天,才看到一近一遠的兩張擔(dān)憂的臉,吃力地發(fā)聲道:“師父……阿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