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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瀾筆錄

第一百零一章 世家事

天瀾筆錄 子慕凌兮 5311 2024-07-02 20:43:10

  秦家倒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

  說實話,女帝對于秦家的處置不算嚴苛。往前數(shù)朝數(shù)代,皇帝大刀闊斧要鏟除世家異己,堪稱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不過,處置秦家的罪名也并非通敵叛國之類的大罪,而是那些原本世家間心照不宣、有操作空間的罪名,如此判決,既彰顯了女帝仁德,又讓其他世家拿捏不定、各懷心思,因而擰不成一股繩。

  無人猜得透女帝心思。眾人拿捏思量,于是幾乎無人對秦家落井下石。膽大的甚至在秦家離京時一路相送,女帝也并未苛責。秦國公老淚縱橫,越想越覺得自己行差踏錯。

  不過,對于秦振海等人的唾罵是少不了的。他們的罪行被昭告天下,當年參與其中的官員學生等也一并查辦,受害者可上報太學或三法司要求補償。他們四人被押解出京時,太學遵女帝令,專門停課半天,組織上京及京郊督學機構和十余所學校師生到城門口觀刑,以儆效尤。

  三法司此次負責秦家相關案件的幾乎全是女帝賞識的新貴。這些新貴出身不一,有世家有寒門,無一例外是太學中律學門歷屆的翹楚。然而,許多人質(zhì)疑憂心,所謂專案專辦是否真的能夠嚴格執(zhí)行下去。立案主要靠苦主上報,而此次女帝廣開言路,一時間,狀紙雪片一樣飛進了太學和三法司。倒不是說真有那么多案子,細勘下去,竟有許多挾私報復、莫須有之事。即便不是胡編亂造,也有許多夸大其詞,如何偵辨成了難題。陳案難查,這些新貴大多一無經(jīng)驗二無人脈,是否真能將所有細枝末節(jié)都查的清楚明白?就算查明白了,又該如何量刑?

  那么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呢。

  對秦家的處置算是女帝剛柔并濟地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世家棋差一招,于是把秦家當做問路石先觀望一番。這后續(xù)這些小案子,他們可運作的空間就大了。至于他們是抱團取暖還是向女帝表忠心還是隔岸觀火,則各自不一。

  而對有些人來說,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動世家不是第一次了。武成二十四年梁王蘇凌遠主持發(fā)動的壬寅變法,主要就是為了削弱世家。其后果人盡皆知。那次慘敗澆滅了無數(shù)人心中的火焰,如今歷史重現(xiàn),女帝顯然已經(jīng)比當年羽翼豐滿,那么,結果會如何?況且,少數(shù)有識之士已經(jīng)猜到女帝的心思:如若僅是扶持寒門,早晚寒門會變成第二個世家;女帝想要的,是獨立于權勢之外的公平正義。這一步恐怕是真的很難走,因為如今的公平正義,本就是架構在權勢之上的。

  漩渦中心的女帝,這幾日確實忙壞了。好在她修為高深,并不太需要睡眠來維持精神,除了折子看久了有些暈字外倒也沒什么不適。于是她讓碧鸞和夏攸寧輪流給她念折子,一面閉著眼睛養(yǎng)神。

  夏攸寧念完一本,等著女帝批復的空擋,拿起了下一本折子,看了兩行,神色便有點尷尬。女帝瞥了一眼,道:“怎么了?朕看看?!?p>  夏攸寧于是把折子遞了過去,女帝看了兩眼,噗嗤一笑:“我說怎么這兩日都沒人議皇太女婚事了。這是轉(zhuǎn)路子了?!?p>  夏攸寧這時去自己的桌案上抱了幾本折子上來,一面有些懊惱道:“這些也都是。下官整理了,想著等陛下空些了一并呈上,這本大約是下官粗心遺漏了。”

  “無妨,你也累了。”女帝看著她通紅的眼睛說。夏攸寧實在是個極其出眾的助手,以至于女帝都忘了她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哪能跟著成宿地熬,“明日給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p>  “是。”夏攸寧說,“陛下也早點休息吧?!彼嫱顺鋈ィK于忍不住露出些倦色。

  女帝挪過那一摞折子,一本本看下去。這些折子格式都差不多,看著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起寫的,起首贊揚了女帝為政勤勉,而后表達對她身體的關心,最后提到后宮空置多年,提議舉辦選妃宴。

  女帝哭笑不得。她現(xiàn)在是……兩百四十多還是五十多歲了來著?便是按著蘇悅瀟的年紀,也實在是知天命的人了,這些人倒是舍得下血本,讓風華正茂的兒子孫子來做后妃。

  天地良心,臣子們也是絞盡腦汁了。女帝后宮無人,嗣位穩(wěn)定,膝下一子二女相處融洽,內(nèi)無妃嬪爭寵兄弟鬩墻,二無外戚干政糾纏爭斗,如今子女長成,不光不用她再操心,更是能幫她分擔。沒有這些歷朝歷代皇帝的破事,女帝能全身心地撲在政事上,更別提她比任何臣子都能熬。她不光自己專心事業(yè),還帶著一幫新貴一起專心事業(yè),這讓臣子們惶恐不已。再這樣下去,他們沒準還真能把一切弄明白吶。那時,他們這些老東西哪里還有立足之地?大家思來想去,決定給女帝找點事做。過往能將女兒孫女嫁給皇帝,怎么就不能讓兒子孫子入宮了?倘若被女帝看上,那在這女帝對世家動刀的關頭,可不是多一份保障嘛!瞧那鎮(zhèn)國公蕭家,舍了嫡長子入宮,就算如今國父下落不明,憑著這份情,也能長盛不衰。再說,皇太女都要去西南歷練了,大家都知道那是龍?zhí)痘⒀ǎ@會兒跟皇太女聯(lián)姻,誰也不敢出這個風頭。

  臣下的心思,女帝猜能猜得七七八八。其實她自幼便很疑惑,怎么大家都認為裙帶關系很牢靠。裙帶關系本是一種施舍,一種憐憫,下位者仰仗上位者的鼻息而活,一朝得勢則多得意忘形,釀成多少慘??;而被作為交易品的男男女女,則在折磨中困苦一生。即便是門當戶對的聯(lián)姻,也多生怨偶。然而隨年歲漸長,一切在她眼中便逐漸沒有那么分明了。有些東西,存在即有它的道理。參與謀劃它的人,難道便不知道這其中的諸多弊病么?有所得,便必然有所舍棄。權、財、色……利益交換,各取所需罷了。倘若不甘為犧牲品,除了奮起爭取似乎也無路可走,總比怨天尤人強。至于真心,早不知道被踢到哪個角落去了。

  臣下的惶恐,她又如何不明白?他們無非怕自己接下來跟秦家一樣被逐出權力中心。正如太傅所言,她重視實干,他們原先那一套都不管用了。是該適時給他們一些甜頭,只是這選妃……

  女帝看著那一本本的折子,陷入了沉思。其實把人娶回來當擺設,于她而言也沒太大損失,而且起碼看著養(yǎng)眼。麻煩的就是這些人出身都不簡單,要么不娶,娶了就要平衡好。若是不娶,她近來在給鎮(zhèn)北侯權力和皇太女婚事以及官員任免等問題上已經(jīng)夠一意孤行了,現(xiàn)下又沒有太傅在其中緩和關系,若再這么頂著干,君臣離心是早晚的事,她還沒到能把這些臣子都架空的地步。

  她微微軟了身子,看著盤龍飛鳳的藻井,喃喃道:“你說,娶不娶啊?你要是醋了,說一聲?”她眼中帶著罕見的茫然,“三個月沒有消息了啊……”昆侖山天闕之上那些殘骸,不會真的……不會的。

  她攥緊了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慢慢平復了思緒,盡量不再往炎旭身上想。即便真的出事了,她也要完成她該做的事。她微微彎了彎唇角,想道,他是個醋缸子,她真要納妃,說不定還能把他勾出來呢。

  她這般故作樂觀地想著,歇了一夜,第二天便在乾元殿召見了那些上折的臣子,勸道:“朕年紀不小了,此時選妃怕是委屈了諸位后生,再者南方有戰(zhàn)事,后方該節(jié)儉開支,辦宴席極不妥當。新法不許納妾,朕更當以身作則。不若各自封賞,若有心儀之人,朕一并賜婚?!?p>  眾臣聞言,也說不出反對之詞,于是喏喏應下。

  又過了兩日消息傳開,還真有幾個來求指婚的。讓女帝有些欣慰的是,竟有好幾對年輕男女求到御前,就是為了逃脫家中對于婚事的指派。女帝想起當年的自己,細細確認過他們的心意后,一一賜了婚。至于他們回去之后家中如何鬧騰,則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一時間上京喜事頻生,隔條街就有籌備婚禮的,連帶著各家店鋪生意都旺了不少,時人皆以得皇帝陛下賜婚為榮,這倒是秦家倒臺的一個奇異的連鎖反應了。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那天沈榮娘從秦家回來后,便收到輔國公傳召,連夜又去了輔國公府。

  夜已極深,唯獨國公爺?shù)臅窟€亮著燈。沈榮娘跟著國公身邊的長隨進了門,長隨便關了門出去,只留房中二人。近年來,沈榮娘在沈家的地位早就超過了她所有兄弟,甚至有越過她父親和叔父們的勢頭,這里頭自然有蕭慶嚴的緣故,也少不了她自己的運作。

  蕭綺夢來找蕭慶嚴哭訴時,沈榮娘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里面的彎彎繞繞,于是一面鼓動蕭慶嚴的決心,一面悄悄傳信回了家。她與蕭慶嚴一同出現(xiàn)在秦家,國公是默許了的。

  “榮娘來了。坐吧?!陛o國公沈棣道。他上了年紀,腰背有舊傷,因而坐著的時候總是歪斜著,中氣也不太足。

  沈榮娘幫他調(diào)整了下靠著的軟枕,才在對面坐下了,恭恭敬敬垂首聽候。

  沈棣先是問道:“你這趟來,姑爺可有說什么?”

  沈榮娘搖了搖頭:“我把綺夢和秦述交給他親自安排,他忙著呢。明日他要是問起,我再同他說?!?p>  沈棣點了點頭:“你們夫妻榮辱一體,這很好。”他接著說:“這話,我做祖父的說本不合適,但你好歹也聽點進去。年輕男人,血氣方剛也是正常,他愿意跟你親熱那再好不過。你別因為這個跟他離了心?!?p>  沈榮娘紅了臉,只得應是,道:“祖父叫我來,總不是為了說這個?!?p>  “你行事我向來放心,你們夫妻的事我也不多說了。今日叫你來,還是為了你,也為了我沈家的未來。”沈棣端詳著她,片刻微微一嘆,“若早知你大才,該讓你留在家中的。”

  沈榮娘心中一酸。世事又怎說得準呢?倘若不是嫁給了蕭慶嚴,便是做了掌家的姑奶奶,至多也就是在家中瑣事上打轉(zhuǎn),恐怕這輩子也沒有展露才能的時候,更遑論參與沈家未來的決策。

  沈棣沒管她心里想什么,徑直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讓你三弟去選太女夫婿這步棋,是否走錯了,去求見國父,更是錯上加錯。現(xiàn)下看來,國父早有警告,讓煜兒對鎮(zhèn)北侯言行無狀,竟也像是刻意為之了。”

  沈榮娘心中驚了一下,接著安撫道:“祖父,煜兒會在大內(nèi)遇見鎮(zhèn)北侯,或許就是個巧合?!?p>  “煜兒本不該從那里走,是塵翼帶的路。”沈棣嘆息道,“也許是無心之舉吧。總之是我想差了。這姐夫和妻妹,竟真是一條心?!?p>  沈榮娘倒抽一口冷氣,愣愣道:“祖父是說,寧壽宮招攬的那些家族,其實都是為陛下招的?難不成,私通傳言是真……”

  “既是傳言,真假有什么重要?”沈棣冷哼一聲,“總之,此舉當能說明,沈家暫時不會有事。當然,這是因為我們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我叫你來,也是要再囑咐你,秦家下場你也看到了,你不光自己注意,也勸著點姑爺,他是個野心大的。祖父這把年紀,也不求你們還有什么建樹,安安穩(wěn)穩(wěn)守著富貴便成了?!?p>  沈榮娘仔細品味了一番沈棣的話,點頭道:“祖父說的是。原本煜兒性子頑劣,便是被太女殿下看上,恐也要惹出禍端……”她頓了頓,嘆道,“依孫女愚見,秦家,便是敗在了貪心不足。”

  沈棣贊許道:“你小小年紀能看出這點,便很不錯了。富貴久了,難免不知天高地厚,幸得秦家前車之鑒,真是驚出一身冷汗?!彼又鴧s搖了搖頭,說道,“秦綿川,他哪里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沈榮娘不解道:“祖父,這又從何說起?”

  “你道他不知自己貪心么?可卻是騎虎難下!”沈棣緩緩說道,“榮娘啊,沈家如今得以置身事外,固然是因沒什么大錯處??山袢諞]有大錯,更是因往日,我們也沒有這般榮華?!?p>  沈榮娘聰慧,細細一想,便有些明白了。

  沈棣繼續(xù)說道:“世家榮辱,乃世代積累、時運相濟,盛衰自有定數(shù),況帝心難測,秦家當年既選了攪入政局,便要承擔后果。秦綿川,當年力挽狂瀾卻被皇室背刺,如今不敢再賭帝心,只好自尋出路。他做那些事的時候難道不知不可為么?只是身為世家掌舵人,怎能不在得勢時,再給自己撈點好處?這便是豪賭,賭清算秦家在先,還是改朝換代在先。況且,只要秦家勢力足夠大,就能和陛下叫板。”

  沈榮娘聽著暗暗咋舌,心道自己還好是選對了。在她看來,跟陛下耍心眼就是找死,不如早早表了忠心。原先他們想要未來國父的位置,是想要保沈家未來榮華,如今這般形勢,按兵不動倒是最明智了。

  “咱們這位陛下啊,實在是聰明。若換個別的皇帝,秦綿川沒準還真能得償所愿?!鄙蜷σ矅@道,“一個寧壽宮,迷惑了多少人的視線。大家忙著揣測二人的關系,嘲諷國父的風流韻事,送女人,表忠心……白給了多少把柄。至于張燁……媯起平,呵,他就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秦綿川那點把戲,他們怕是早看在眼里。秦家拿的那點好處,如今連本帶利充了公;獲了罪,還要感念陛下的恩德,心甘情愿給新法鋪路呢?!?p>  “陛下的確是個有想法有魄力的人?!鄙驑s娘說。同為女人,她自愧弗如。關于那位圣寧國父,她其實了解不多,因而也不好評判。

  “倘若陛下能一直春秋鼎盛……”沈棣沉吟,繼而又自嘲一笑,“真是糊涂了,到底還是要謀未來的。如今皇太女殿下親著蕭家,你是蕭家長媳,咱們同殿下已是一體,再要一重姻親保障,實是畫蛇添足了。煜兒脾氣沖,你看是否能給他找個差事做,磨一磨性子,若是能尋一門好親,就再好不過了?!?p>  沈榮娘點頭說:“孫女會留意的。”

  聽沈棣提起皇太女和蕭家,沈榮娘心里不知為何打了個突,忽然想起蕭穎打聽蕭慶文的事,繼而又想到蕭慶嚴近日不尋常的一些行程。這種事往日她并不太放在心上,此時聯(lián)想到祖父說蕭慶嚴“野心大”,她才覺出些異樣。接下去沈棣還囑咐了些瑣碎的事,她都心不在焉地應著,直到告退出了門,冷風一吹,她才清醒了一些。

  她是知道蕭慶嚴的,他做了什么不會同她說,決定了的事也不會更改。倘若他真要干什么,蕭家完蛋她不在乎,沈家怎么辦?她的孩子怎么辦?她一時心亂如麻,面上卻十分鎮(zhèn)靜,回了蕭家,對蕭慶嚴也沒說什么。

  蕭慶嚴大概是心里壓著事,沒再鬧她,也沒追問她跟沈棣聊了什么,抱著她沒一會兒就沉沉入睡。

  沈榮娘看著丈夫,只覺心跳如鼓。她越想越覺得蕭慶嚴肯定在謀劃什么。不過,她仔細想了想,她對蕭家、蕭慶嚴難道毫無感情?對沈家又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她接受的是當家夫人的規(guī)訓不假,可如今她摸到了權力的邊緣,蕭家長媳的身份也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蕭慶嚴若真做什么,她難道還能撇清關系么?她似乎……不甘心等待命運宣判,就這樣讓自己、將沈家的未來隨波逐流了。她想,當年她因為蕭慶嚴敢跟祖父叫板而選擇他做丈夫,就是注定要走上一條兇險的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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