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父與子

　　劉子郁聽到聲音，手一抖，綠豆糕砸落到了桌面上，濺起了零星碎屑，下一刻他“噌”地站起來，十分激動地疾走幾步，撲進梅常里懷中，雙手緊緊地環(huán)住梅常里的腰，臉深深地埋進去。

　　梅常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也配合地將人抱住，伸手拍動他的后背。

　　兩人看著像是熟識。

　　蘇姑娘抬頭和陸渭然對視一眼，忠勇侯輕輕點頭，他使了個眼神，讓伙計把門掩上，等門掩上，壓低聲音說道：“梅先生認(rèn)識小劉公子？”

　　梅常里慢慢松開劉子郁，站直身子，他牽著劉子郁走近，眼看著陸渭然，微微頷首，同樣放緩了聲音：“是的，林老板，我曾教過他讀書，他父親是劉渤洪，嶺南城前任守城將軍?！?p>　　陸渭然一震，他來嶺南收治匪患，該清楚的城中機要，他都了然于胸，身為主帥，除了帶領(lǐng)軍隊取得勝利，他也有義務(wù)讓手底下的兵卒活著回去。

　　劉渤洪此人，旁的消息不多，于帶兵打仗一道上卻傳得很開，是個能人。

　　先遣的伺候也曾來信說過，若那次剿匪，軍中副將張?zhí)烨Р环此瑒⒉澈閿嗖粫?。正是沒了桎梏，又有張?zhí)烨呐詤f(xié)助，才使得孫王元三人率領(lǐng)的一群謀慮不足、武藝稀松的烏合之眾，易如反掌地攻破城門，一舉擒下城中撫臺，要挾逼迫。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匪軍成功城破后，該記頭功的張?zhí)烨s跟平白從這世上消失了一樣，再尋不到半點兒蹤影。

　　想到這里，陸渭然忙自己打住，收回思緒，看著站在梅常里旁邊的劉子郁，嘆了口氣。

　　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周淑萍突然開口，“梅先生，我聽說，劉將軍一脈隨著三位匪賊入城后就已經(jīng)被打殺殆盡，那劉小公子是如何避過城中諸多耳目，獨自存活的？”

　　劉渤洪是嶺南城百姓心中的英雄，若是故意冒充英雄之子，她是第一個不服氣的，舍了臉皮也要梅常里和劉子郁好看。

　　蘇清指尖動了動，想要攔她，最終握緊拳頭，沒說什么，眼睛望著面前單薄的小少年。

　　劉子郁沒有因周淑芬的出言冒犯而感到憤怒，他眼眶漸漸紅了，緊緊抿著嘴唇，雙手一左一右，情緒激動，用力比劃起來。

　　梅常里不住點頭，兩人竟是溝通無礙，等劉子郁比劃完后，梅常里輕輕揉著他的頭，將他抱進懷里輕輕撫慰，等劉子郁不難受了，松開手，才為眾人解惑，說道：“教他手語的正是在下?！?p>　　眾人恍然，陸侯爺贊道：“梅先生大才！”

　　梅常里笑著搖頭，繼續(xù)道：“劉將軍出發(fā)剿匪前那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思來想去，吩咐管家找個日子，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半夜將家中獨子偷偷運至城外別莊藏起來，再買了個跟劉子郁差不多模樣的男娃回家，掩人耳目。”

　　蘇清聽到這里，心里酸楚，陸渭然慢慢握上她的手，蘇清心里才好受許多。

　　劉子郁的頭慢慢低下去，沉默了好一會，才繼續(xù)比劃。

　　剿匪前一天，他爹悄悄來了莊里并且表情嚴(yán)肅地叮囑他，除非有人來接，否則不準(zhǔn)離開別莊半步，他乖乖地應(yīng)了。劉子郁在別莊里不是孤單一人，劉渤洪派了老仆跟隨，伺候他吃食起居。

　　可是突然有一天，老仆在熬粥的時候突然暈倒了，劉子郁嚇了一跳，將人扶住，但是沒什么用，老仆上了年紀(jì)，自那之后就纏綿病榻。老仆平日待他極好，像是把他當(dāng)做親孫子照料，劉子郁悲痛難忍，要出去找大夫，老仆虛弱地拉著他的手，讓他回來，可惜吩咐了沒幾句就咽了氣，去了。

　　劉子郁嚎啕大哭，他邊哭邊將老仆就近埋了，從此，他開始自己照顧自己。

　　別莊很大，只有他一個人，劉子郁寂寞孤獨，但是他一直記得他爹的話，還有老仆臨終時哀哀地囑咐，就沒敢亂走，安安靜靜地呆著。直到莊內(nèi)的食物沒了，他爹也沒派人來，他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才狠下心進城尋找食物。

　　一路走來，劉子郁才發(fā)現(xiàn)嶺南城早已不復(fù)往日的繁榮，城中多得是行尸走肉的百姓和蠻橫粗魯?shù)姆塑姡南卤瘺?，他知道，他爹剿匪失敗了。但他還是懷著一絲幻想，朝家里走去，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堆廢墟。

　　劉子郁如遭雷擊，他跌跌撞撞地跑進去，發(fā)了瘋地刨著廢墟，然而里面什么都沒有。劉家沒了，爹爹也沒有了，不會再有人來接他了，劉子郁抱頭痛哭了一陣，在匪軍察覺之前飛快的跑走了。他雖是啞巴，但是先前跟梅常里學(xué)得認(rèn)真，該有的腦筋一概不缺。

　　一開始他還有銀兩買些吃食，到后面錢越來越少，直至沒有。于是劉子郁好一段時間都餓著肚子，今日去包子鋪偷包子，是因為求生欲使然，再不吃東西，他要餓死，他想著拿了就跑，沒想到手剛碰上包子，就渾身一軟，虛弱地倒在了地上，包子摔在他面前。

　　這動靜不小，王洪發(fā)立馬就氣勢洶洶地沖了出來，看著地上的包子再看看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王洪發(fā)抬腳就朝他身上踹過去，劉子郁慘叫一聲。

　　王老板猶自不解恨，說要給他一個教訓(xùn)，喚來鋪內(nèi)伙計，叫人狠狠地打，打死了人也不怕，萬事他兜著，說是要殺雞儆猴，看還有沒有人敢偷到他王洪發(fā)頭上。

　　接著陸渭然就來了。

　　劉子郁比劃到這里停了一下，抬起頭又靦腆地、笑著比劃了一通，梅常里代為轉(zhuǎn)達，“他說謝謝林老板救了他，他可以留下來做工償錢?！?p>　　陸渭然微微一笑，走到劉子郁面前，半蹲下來，認(rèn)真道：“你爹是英雄，你便是小英雄，我打心里敬重，救你是應(yīng)該的，你不用在意這許多，以后你就繼續(xù)跟在梅先生身邊，可好？”

　　小少年伸手悄悄抓住了陸渭然的衣裳，圓圓的眼睛彎成一道月牙，高高興興地點頭。

　　他的笑容十分能感染人，本還惆悵的蘇姑娘，也跟著露出了笑容，酒窩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