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休整后,艾陽正式開始上課了。
第一次踏入N大的校園,那個電影中熠熠生輝的存在,終于同她合二為一。N大的美赫赫有名,多次蟬聯(lián)美東地區(qū)最美校園排名第一的寶座。相對于英式學校的古雅,N大則是于恢弘大氣中帶著精巧。
許艾陽早就在明信片中見過N大四季的美景,而直到她行走在N大的校園內(nèi),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移步換景,人在畫中。
圖書館、校長雕像、博物館、體育場……明信片中向往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如今一一展現(xiàn)在她面前。令她欣喜雀躍,激動萬分。
如多部影視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一樣,N大是仿佛隔離了喧囂的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建筑和植物飽和度極高的顏色無時無刻不在沖擊著行走者的眼。許艾陽第一次期望自己眼睛能同相機一樣,恨不得把每一步的景致都拍下來。滿目繁華,優(yōu)雅精巧。這是屬于她的學校,她即將生活學習的地方,怎么看都看不夠。
N大美如油畫,而她就是畫中人。
每個學院有自己標志性的建筑,比如法學院爬滿爬墻虎的棕色小樓,商學院著名的環(huán)繞圓樓,教育學院方正的。而許艾陽的社科學院,則是一棟紅色的尖頂小樓,就在校博物館旁。作為世界上前三建筑學院、孕育過新中國國徽設計者的存在,N大的建筑考究極了。無論從配色到形制,強烈美感沖擊著許艾陽的眼。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從圖書館到小紅樓,許艾陽要穿過一道小橋。陽光下,湖面浮光躍金,小橋古雅雋秀,和美國建國一年的歷史。樓前是馥郁的花樹,樹下桌子幾行,杯盞二三,可以自由地在芳樹下閑談自習。
穿柳繞花,小橋曲水,書香滿處。
如畫的殿堂和年輕的精英,一切就像電影般美好。
許艾陽走著,在垂柳花香中走過,在草地湖泊中走過,
一步一步,她走向心中夢想的圣殿。
當許艾陽邁步進入寬敞明亮的教室時,教室里已陸陸續(xù)續(xù)坐了些各色面孔的同學按照系主任的介紹,她是本系今年錄取的唯一一位大陸學生。迎接他們的是一位黑人教授,穿著考究舉止斯文。
“很高興認識大家。我叫奧桑,后續(xù)會主要負責大家的政治學課程以及寫作?!痹S艾陽注意到,這位黑人奧桑教授穿著嚴謹一絲不茍,仿佛能在他身上看到嚴謹?shù)闹刃?,西裝扣子從最上扣到最下一個不落。
“為了能讓院里大致了解同學們的情況,現(xiàn)在請大家拿出紙筆,半小時的時間,寫一篇800字內(nèi)的Essay(文章)。”
什么?這就開始了?
許艾陽還沉浸在精英電影女主中的夢境中尚未醒來,就聽到如同驚雷的一聲吩咐。身邊同學開始窸窸窣窣地竊竊私語,而奧桑教授仿佛司空見慣般,端坐著審視著手忙腳亂的同學們。
“不是吧?竟然搞這個?”許艾陽聽見身邊的美國同學抱怨。
“我聽說他很難搞(tough),沒想到這就來了!”
許艾陽心里很慌。自從接到N大的錄取通知書直到此時,大概有一個多月沒碰英語寫作了。盡管她年年英語系里第一,但那畢竟是在國內(nèi)。這可是她第一次用英語寫作和母語英語的人交流,沒想到就來了這么一出。面對突如其來的臨堂“小測”,她有苦難言,如臨大敵。就差滿臉寫一個“教授突然襲擊怎么辦,急,在線等”的表情了。
眼見身邊同學已經(jīng)陸續(xù)有開始動筆的了。許艾陽索性把心一橫,硬著頭皮,再難也得上啊。那就上吧!
論題倒不算難,常見的社會學論題。許艾陽想,剛來不能太露鋒芒,那就寫一篇絕對政治正確讓人挑不出錯的安全牌。她夸了夸好的社會現(xiàn)象,又批判了批判不好的,最后總結了幾句自己的觀點。按照之前培養(yǎng)的應試教育套路刷刷地寫完,交了上去。
暗想自己的論文應該是十分保險的,許艾陽在心底松了口氣。
黑人教授當堂看著收集上來的論文。飛速地一篇篇劃過,直到一章,他皺了眉。
“這篇文章是誰寫的?”他緩緩念了幾句原文。
眾人面面相覷,就見許艾陽慢慢舉起了手。
“小姐,我真的很懷疑,你是否有資格在這里。”黑人教授輕蔑地一笑,言語譏諷。
許艾陽的頭腦轟然炸開,一時間,課堂里十幾個人齊刷刷轉過頭去看坐在角落里的許艾陽。而她則一臉懵,頭腦一片混亂。
眼見她的反應,奧桑教授繼續(xù)問。“小姐,這篇論文,你究竟想表示什么?”
“關于社會論點,起碼的公正公平,以及對背后勢力的反抗?!痹S艾陽試圖用最簡單的英語說明白。
教授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意義先不談,最基本的語法都有問題。這篇文章簡直是……呵呵。”他搖了搖頭,慢吞吞地念起來,“句式錯誤,邏輯混亂。我會讓秘書重新核對你的英語成績,以及……”
“在核對完之前,你需要去上輔助課重修語言,不過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如果不達標,在我這里,你將無法繼續(xù)在社會學院的課程。也就是說……”
教授頓了頓,用無比清晰的語言一字一句地說,“退-學!”
如五雷轟頂,許艾陽頭腦一片空白。
退學?就因為一篇論文?
語法嗎?詞匯嗎?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剛來常春藤,成為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子,這就要一把被打回原形,成為不如雞的落架鳳凰嗎?
仿佛聽到了命運鐘聲的審判,不知所措的許艾陽渾身發(fā)抖,冷汗直下。
她想辯駁,張張口,卻不知道怎么說。換來的是啞口無言和強忍著不留下來的屈辱的淚。她想反抗,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打懵了。這是人家的母語,不管怎么樣都算是對的,從這一點來說,她就沒有任何辯駁的余地。
周身如陷入潮水,只聽到教授方才擲地有聲的“退學“二字,漫長的余音回蕩。卻還夾雜著身邊人的竊竊私語。是在嘲笑她嗎?嘲笑這個剛一出手就被打回原形的新生?
優(yōu)等生許艾陽,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上,第一次感到如此屈辱。
三個月,不達標則無法繼續(xù)課程。
不,絕對不行!她才剛來到常春藤,美好的一切正岌岌可待地尚未開啟,她絕不允許夢想在此刻腰斬!可究竟,自己做錯了什么呢?僅僅因為一篇論文不達標,就要被勒令退學嗎?
許艾陽忽然從心底生出無盡的屈辱與無力,她該去找誰辯駁呢?對美國人說自己英語是達標的,他們應該看得懂嗎?天理何在?然而這一切針對語言的評判標準,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優(yōu)等生許艾陽含淚忍悲,帶著無盡的惶恐與迷茫,在眾人目光下,見證著她最狼狽的時刻。
心底一個聲音悄然蔓延:這才是真正的常春藤。是天堂,也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