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陽做了一個夢。夢里是一個抱膝的小男孩,周身明明充滿了陽光,他卻始終坐在陰影處哭泣。在夢里,許艾陽看不清那小男孩兒的臉,卻發(fā)現(xiàn)他試圖擺脫那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巨大陰影。
然而,無論向哪個方向跑去,那陰影始終如影隨形。直到小男孩站在一棟高樓頂上,他定定地回頭望向許艾陽。然后,縱身躍下。
在他躍下的那一瞬間,云銷雨霽,陰影消散。他整個人一下變得光輝萬丈,向那無盡的光芒處奔去。那張臉在光芒的變化下忽然又變成宋浩然的臉,在他躍下前那一瞬間的眼神,絕望堅定,孤勇決絕。
“不要!”許艾陽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猛然一下從床上驚醒。冷汗淋漓的她拿起手機,清晨六點十五分。
昨夜一宿難眠,噩夢片段如影隨形驚擾著整個她的睡眠。然而,如今的她雖然疲憊到谷底,卻絲毫沒有睡意。
她想起夢里小男孩那個眼神,那樣凄楚,那樣絕望,又帶著義無反顧的堅定。她猛然想起,那個眼神,不正是她昨晚推開門第一眼看到宋浩然的眼神嗎?
宋浩然呢?他怎么樣?
許艾陽抓起手機,給熟悉的頭像發(fā)了條信息過去。果然,意料之中,石沉大海。
他的課排在今天第一節(jié),許艾陽急匆匆梳洗,抓起電腦就奔向教室。
然而,課堂上迎接他們的,只有白發(fā)蒼蒼的斯圖爾特教授。許艾陽這才得知,從來沒有缺過一堂課的宋助教,今天凌晨以身體不適為由,請假了。
許艾陽心不在焉地耗完一堂課,急匆匆就往宋浩然家里奔??斓睫D(zhuǎn)角處她想起什么,又起身折返回他家附近的超市。
再次出來時,許艾陽拎著大包小包的牛奶、面包、餅干以及新鮮菜肉,一路直奔宋浩然的家。
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氣,摁響了門鈴。
沒有人。
“學(xué)長,學(xué)長,是我!你在嗎?”她邊敲門邊呼喊著,門內(nèi)卻始終杳無聲息。
許艾陽回想起她臨走前他的眼神,忽然心下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她拿出手機,敲著門心想,再敲三下,如果還沒有人應(yīng)她就報警!
“篤篤篤……“一下,兩下。正當(dāng)許艾陽緊張的滿頭大汗正要摁下緊急呼叫鍵的時候,門忽然開了。
許艾陽一下抬起頭,看向面前熟悉的人。他還穿著昨天那件白色襯衣。神情依舊熟悉,憔悴的面容卻讓許艾陽不敢認。
心下萬分焦急的許艾陽終于看到宋浩然出現(xiàn),她聽到心下石頭落地,一把上前緊緊抱住了宋浩然。
她感覺到他的身子下意識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并沒有過多的抗拒。
許艾陽幾乎是一下就要心疼地落淚,“學(xué)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向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告訴我好嗎?”
“我沒事……”宋浩然淡淡地說,“謝謝你來看我。回去吧,你還要準(zhǔn)備后天的講演,我……”
“我不走!”許艾陽幾乎是吼著說出來,自己都差點被嚇了一跳。“每次都是這樣!你明明有事啊!卻從來不說,每回都讓我走!你把我當(dāng)什么!”
許艾陽一把從地上拎起大包小包,幾乎是直接闖進宋浩然家里,“我今天就進來了!在你沒好之前我就不走了!我……”
許艾陽愣住了,只見客廳的地上是散落一地的文件,還有許多舊照片。許艾陽從地上拾起一張老照片,上面是一個慈祥卻不是威嚴(yán)的老人抱著一個看上去只有三四歲的孩子,那老人望向孩子的目光中滿滿都是慈愛。照片里的小男孩笑得燦爛,無憂無慮的模樣。
滿滿溫馨舊時光想念的味道。
許艾陽翻過照片,背面是一行小字,“吾孫浩然留念。”
許艾陽仿佛明白了什么,坐在沙發(fā)上抬頭看著關(guān)門走進來的宋浩然。“你……”
“我爺爺去世了。”宋浩然說,“今生,再也不見了?!?p> 許艾陽沉默了。她默默端詳著那被淚水浸潤過的照片,半晌說,“抱歉?!?p> 他的爺爺。許艾陽想,應(yīng)該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吧。盡管,從沒聽他提起過。
“我說沒事,是因為真的沒什么大事。”宋浩然說,“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而生離死別,我已見得太多。剛才那樣說話,不是對你,艾陽,抱歉……”
“不,沒什么抱歉的。你不需要對我抱歉!”許艾陽說,“你做什么,做任何事,你都有你的理由,而且這一切都是正當(dāng)?shù)?。你不欠我一個解釋,也不必要向任何人表達歉意。這是你的自由意志,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許艾陽看著他,“學(xué)長,你記得嗎?我在病床上,你對我說什么?你說,以后有任何困難,你都要同我站在一起??蔀槭裁?,這次換成了你,我就不能夠了呢?”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那深如寒潭的雙眸,淡然下憔悴凄楚?!昂迫?,我只是想陪著你。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樣。”
宋浩然沉默片刻,坐在了她身邊的沙發(fā)上。
“艾陽,你有過,很愛很愛的家人嗎?”他沙啞了嗓音問。
許艾陽想到父母和奶奶,“有!”
“你明白,至親決裂,家族分崩離析,天各一方,老死不相見嗎?”
許艾陽靜靜地看著他,神色凄然。
“艾陽,我來告訴你,我家里的事情?!彼魏迫坏f,“你就當(dāng),聽個故事吧。”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父母,都是從事外交工作的?!彼魏迫痪従徴f,話音像從冰寒的水中撈起,“14歲那年,我放學(xué)回來,突然得到他們雙雙去世的消息。而在他們下葬的第二天,我就被匆匆送往了美國?!?p> “我一直以為他們的去世是意外,后來才知道,他們?nèi)ナ赖那耙惶欤袃擅唤壖堋K麄兪窃谔幚韲H斡旋事務(wù)中,因公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