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沖突

　　陳陌特別不喜歡過年。

　　不是因為自己長大了變得成熟了，其實也是因為自己長大了。

　　長大意味著可以做很多以前想做卻無法做，或者不允許做的事情。

　　長大也意味著不用再天天熬夜寫作業(yè)，溫習功課了。

　　然而對陳陌而言，長大雖然不用寫作業(yè)復習功課，但是卻要熬夜批改作業(yè)和備課，尤其是對帶高三的老師，而且是數(shù)學老師。

　　不過角色位置的轉(zhuǎn)變，也讓陳陌明白了許多道理，題海戰(zhàn)術(shù)雖然不適合每個孩子，但是卻適合絕大多數(shù)想要考上大學的學生。

　　考試，除了考查基本知識點的掌握情況，還考查學生做題的速度，以及臨場應變能力。這些能力的培養(yǎng)，是需要通過大量的練習中得來的。

　　所以，陳陌走上工作崗位后，漸漸喜歡，或者說熟諳這種方法，幾乎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

　　她經(jīng)常對學生說的一句話就是，學海無涯多刷幾遍才能到達理想的彼岸；再回頭恍然如夢只恨此題沒有刷中。

　　話說回來，陳陌不喜歡過年，可能有兩個原因。

　　一是過年意味著自己又老了一歲，她不得不面對父母以及周邊親戚朋友的逼婚壓力。這種壓力，在她剛畢業(yè)工作的一兩年還不是很大。隨著她教齡的增加，這樣壓力漸漸越來越強烈。

　　如果把這種逼婚壓力用二次函數(shù)表示的話，頂點P（h，k），h=8，k=∞。

　　之所以橫坐標h是8，那是因為那一年是她工作后的第8年，在這一年，她30歲了。

　　也就在這一年，所有的壓力達到了頂峰。

　　她到現(xiàn)在都還能夠清楚的記得，她爸媽說過的一句話，過了30歲你就不是小女生了，只能是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年齡大了，擇偶的主動權(quán)就這樣一點點的流失殆盡。從千挑萬撿，到被人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盡管如此，陳陌還是想要將主動權(quán)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時間對于女人而言，真的很無情，這是她多年的與父母壓迫和反壓迫斗爭后得出的血一般的總結(jié)。

　　讓她奇怪的是，過了30歲后，她父母的態(tài)度來了個360度大轉(zhuǎn)彎，由原來的唇槍舌劍轉(zhuǎn)為了冷戰(zhàn)。她粗略算了下，一年下來，和父母語言溝通的次數(shù)絕對在10次以內(nèi)。

　　不過，陳陌喜歡這樣轉(zhuǎn)變，她有時候還會和老張吐槽，父母給自己起的名字真的太有預見性了，陳陌，沉默。

　　為了避免彼此間的尷尬，陳陌按揭買了一套七十多平的兩居室。就這樣，她終于不用窩在學校二十多平的職工宿舍里了，也不用寄居在父母的屋檐下了。

　　寄人籬下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放學后的會，如同清朝時老太太的裹腳布一般，又臭又長。首先是各班班主任匯報了班級學業(yè)情況。接著是年級組長就學期工作做總結(jié)匯報。最后是分管教學的鄭副校長做工作總結(jié)，以及對下學期工作展望。

　　原本預計一小時的會，就這樣你來我往中硬生生開了兩個半小時。對于陳陌來說，她基本上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畢竟她已經(jīng)不是初出茅廬的教壇新兵了。

　　這么多年的歲月洗禮，除了磨去了身上的棱角，變得更加成熟有女人味外，還讓她學會了左耳進右耳出，凡事只抓重點的好本領(lǐng)。

　　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夜已經(jīng)深了，零星有些雪花從空中飄落下來。陳陌將黑色的軟皮筆記本往桌子上一扔，有氣無力的拿起保溫杯灌了一大口。

　　“陳陌，趕緊走吧，不是說晚上有聚會嗎？”

　　陳陌抬頭看到一個身形微胖的中老年婦女站在辦公室門口。“好的，趙老師，我馬上來！”她又喝了一口熱水，麻利的關(guān)上電腦，準備動身。

　　趙老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進了辦公室，上下打量了陳陌一番，輕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總是忘記加衣服，外頭這么冷，小心凍著?！?p>　　陳陌臉上堆著笑，“謝謝趙老師，誰能想到今天突然間降溫了?！彼乱庾R的又將衣服的扣子檢查了一遍。

　　趙老師指著她辦公桌上的一件藍白色的校服說道：“這不是有件衣服嘛，你先穿上。”

　　陳陌看了看桌上的衣服，這是放學后她檢查教室的時候收起來的。每次放假，班級那些不讓人省心的家伙，總會有幾個丟三落四，忘記一些私人物品在教室里。這件校服就是班上后排一個學習不太好的男生粗心落下的。

　　見陳陌有些愣神，趙老師不由分說的拿起衣服直接給陳陌套上了。

　　別說，除了衣服有點味兒和袖子有點長以外，穿上基本還合適。

　　趙老師瞇著眼睛笑著說道：“還和當年一樣?！?p>　　這么多年過去了，臨山一中的校服始終沒有變過，藍色的底，配以白色的點綴，很是清新好看。

　　陳陌心中很開心。

　　不僅僅因為她喜歡這藍白色的校服，還有趙老師說的那句話。

　　趙老師是她高一和高二的班主任。當年，性格大大咧咧的她沒少讓趙老師操心。

　　坐在趙老師的車里，空調(diào)的溫度很快升了上來，陳陌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和車，以及遠處一閃一閃的紅燈和白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陳陌，很快就到了，你別睡著了！”趙老師似乎想找著話題聊一聊，以驅(qū)散陳陌的睡意。

　　陳陌不好意思的笑著說道：“不會的，趙老師。想不到臨山現(xiàn)在也越來越塞了?！?p>　　“是啊，以前你們上學那會兒，路上哪里有那么多車?！?p>　　“嗯，那時候出行基本靠自行車，電動車都很少，更不要說小汽車了。現(xiàn)在真的是廣大勞動人民都富裕起來了，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了。”

　　“陳陌，你知道今天聚會有多少同學回來參加嗎？”

　　陳陌搖了搖頭。

　　趙老師專心開車，哪里看得到。

　　見陳陌沒有說話，趙老師便又繼續(xù)說道：“這些年聚會的事，都是張山峰那小子在張羅。想當年班里的事情都是你和顧言在管。有你倆在，我是非常放心的。你不知道那幾年省了我多少心?！?p>　　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高一九班的班主任是現(xiàn)在開車的趙老師，班長顧言，學習委員陳陌。

　　說起他倆能夠成為班長和學習委員，陳陌不由得笑了笑。

　　那年，當張山峰陪著膝蓋上涂著紅藥水的陳陌走進教室時，趙老師正組織大家推選班干部。

　　高中生和小學生、初中生很大的不同在于，到了高中，大家都很想低調(diào)，尤其是做班干部。

　　已經(jīng)沒有以前的自告奮勇，或者十幾個人競爭一個職位的熱鬧場面。通常是，在沒有人愿意勇挑重擔的時候，班主任隨機指定。

　　很不幸的是，陳陌和張山峰是開學第一天9班唯二遲到的兩個。

　　那時的趙老師年紀和現(xiàn)在的陳陌差不多。在她已經(jīng)多次提醒和暗示仍舊沒有人愿意做出犧牲的前提下，陳陌和張山峰很明顯的撞上了槍口。

　　趙老師看了看他們二人，又問了下名字。當發(fā)現(xiàn)陳陌的名字排在班級花名冊第二個的時候，她臉上浮現(xiàn)了些許笑容。

　　中考成績?nèi)h第二，看著還算文靜可愛，學習委員就你了。

　　就這樣，之后的兩年陳陌都成了班級里最苦逼的一個——收發(fā)作業(yè)和試卷，有時候還要幫老師拿小黑板和地球儀之類的教具。

　　和很多學生在老師面前的乖巧聽話不同，陳陌聽到趙老師委派她做學習委員的時候，沒有微笑同意。她當時做出了一個讓很多同學都很吃驚的舉動。

　　“老師，我不想做學習委員！”

　　趙老師推了推眼鏡，一股無法描述的眼神投射過來。

　　“老師，我想做班長，不想做學習委員！我之前很多年都是做班長?！?p>　　趙老師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行，班長已經(jīng)安排人了。”

　　“誰?。空酒饋碜屛页虺??！标惸氨牬罅藞A溜溜的眼睛在班里掃視著。

　　“我?！?p>　　一個高高的男生從班級后排站了起來。

　　那些年陳陌正在追臺灣偶像劇，看到站起來的男生，竟然很像劇里的花美男，她忍不住愣了一下。

　　再看他身上白色的T恤衫，陳陌感覺有些眼熟。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到了男生掛在椅子后面的書包，迷彩色，就是剛進校門時看到的迷彩色。

　　是他，那個害她出糗的背影殺手。

　　想到這里，陳陌心中不由得一陣火起，就是這個家伙害她開學第一天出糗遲到，而且搶了她的班長職位。

　　陳陌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竟然當著全班53個學生的面大聲說道：“不行，老師，憑什么讓他做班長。剛才我不在，要重新選。”

　　這是趙老師多年教書生涯里，第一次遇到這么膽大的學生。然而，她也不是剛踏上工作崗位的菜鳥。

　　她只用了一招就將陳陌輕松治服。

　　趙老師很溫柔的朝陳陌揮了揮手，待陳陌靠近的時候，趙老師指著花名冊的第一個名字輕聲說道：“他叫顧言?！?p>　　順著趙老師的手指看去，陳陌看到了暑假兩個月里在全縣家喻戶曉的名字，顧言，總分745。

　　滿分750的中考，這個叫顧言的變態(tài)竟然考了745。

　　據(jù)傳聞說，他除了語文作文扣了3分，英語作文扣了2分外，其他都是滿分。

　　其實，以陳陌中考730的優(yōu)異成績，她是很有信心拿下全縣中考狀元的頭銜的。畢竟，前些年的狀元的分數(shù)都沒有超過725分過。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今年臨山縣中考大軍中出現(xiàn)了顧言這個怪物。

　　看到顧言的名字后，陳陌如同她的名字一樣，一言不說的默默走下臺去，在剩余的唯二空位上遠了一個靠前的坐下去。

　　至于因為照顧陳陌就醫(yī)而無辜遭殃的張山峰，他很光榮的成為了班里的勞動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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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陌，現(xiàn)在幾點了？”

　　“7點55?！标惸翱粗謾C上的時間。

　　“約好了8點的，照現(xiàn)在這個擁堵態(tài)勢，估計我們趕不及了?！?p>　　趙老師一向都是個重視時間觀念的人。這一點，陳陌在高中兩年一直深有體會。

　　且不說先前她和張山峰遲到被以獎代罰的事情，單說高一開學兩周后，陳陌她們班后來再也沒有人遲到過的壯舉，在她十年的教學生涯中，從來還沒有遇到過。

　　甚至有一次，班里的走讀生韓飛，也是陳陌高一下半學期的同桌。他從家里出門后不久，自行車的車胎壞了。好不容易推著車子來到修理鋪，他見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立刻撂下一句“師傅，我趕著去上課，先走了，車子先放你這里，回頭放學我再給您錢！”

　　當他大口喘著氣踩著鈴聲的尾巴進入教室后，陳陌都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fā)的白色熱氣。

　　在韓飛將前事偷偷告訴她后，陳陌忍不住說了一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多愛學習呢！喂，別睡??！韓飛，你的頭壓著我的英語書了！”

　　韓飛的成績在班里算是倒數(shù)的，經(jīng)常上課的時候想方設法偷懶?；?。

　　他這種學習落后分子能夠不顧愛車，寧肯奔跑三四公里，也不愿遲到的精神，足以從側(cè)面彰顯趙老師當年的威懾力。

　　更讓陳陌詫異的是，那天下午韓飛回到教室的時候，一臉得意的告訴她，修車師傅感動于他勤奮好學的精神，破天荒的免了他的修車錢。

　　陳陌聽聞后，對他這種誆騙樸實勞動人民的嘴臉嗤之以鼻。

　　不過，后來陳陌曾分析過，韓飛這種人之所以能夠騙過修車師傅，還是沾了身上臨山一中校服的光。

　　畢竟，在這座不太大的縣城里，臨山一中意味著好口碑，好老師，好學生。

　　只是這師傅沒有想過，韓飛這種人能夠進入臨山一中讀書，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那個做生意的爹，以及為了他進入臨山一中花費的三萬塊后勤贊助費。

　　陳陌修長的手指飛快的在手機上按動著，不久一條短信就發(fā)了出去。

　　她抬起頭對著趙老師說道：“趙老師，我剛給韓飛發(fā)了條短信，讓他們稍等我們一下?！?p>　　趙老師仍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前方，小縣城的交通秩序不太好，一不留神就很可能碰到一個亂過馬路的老奶奶。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陳陌，是我們?nèi)ネ砹?，讓他們這么多人等著多不好意思?！?p>　　“趙老師，您都沒到，他們還敢放肆？”

　　趙老師爽朗的笑著說道：“你這孩子，你們都畢業(yè)多少年了，哪里還會害怕我這個老太太?！?p>　　沒等陳陌答話，她又繼續(xù)說道：“陳陌，你說今年顧言會參加聚會嗎？我聽人說他好像從德國回來了。”

　　陳陌腦海中想著那個高高瘦瘦的俊秀男生的樣子，嘴里輕聲說道：“我聽齊莉說他回來了，會參加晚上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