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像模像樣地嘆了一口氣,惋惜之色溢于言表。天散人忽的被扣了這么高一頂帽子,微駝的背也不由得挺直了。
他嘿嘿一笑道:“你這女娃娃跟謝老賊一樣,會說話,鬼精鬼精的。不過,老夫愛聽這樣的話?!?p> 如是一臉崇拜之色,又是一頂頂?shù)拇竺弊涌巯聛?。忽悠的他掀開衣袖,拿起刀子就要割開肌理,如是看著逐漸下落的刀子,心中默念“快割快割”。
這刀子卻在離血管寸許處停了下來,天散人忽的問道:“丫頭,你不會在這刀上動了手腳吧?”
如是頭搖的撥浪鼓一般,天散人卻忽的腦子上線,放下了刀,伸出兩根手指,提氣運力,用手指在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血緩緩滲出。他竟然將內(nèi)力逼到了指尖之上,割開了肌膚。
如是心里有些失望,機智如她,又怕這刀與鞘剛結合,沒染上什么毒性。自然早就偷偷在刀上摸了蒙汗藥,只消割破皮膚,蒙汗藥就會順著肌理流轉(zhuǎn)全身,內(nèi)服可比外敷管用多了,保準眼前這個怪人立馬呼呼大睡。
雖然心里失望,面上仍是一副驚嘆的模樣。
如是想順著竹葉飄散的方位,判斷出大概的方位。但是竹葉凝而不散,這讓她有些發(fā)愁。
天散人在如是的提醒下將傷口用布縛緊,以免失血過多。他又湊過來仔細看著那團葉子,道:“這能看出什么???葉子攢葉子,都擠一塊兒了你看啥?”
“擠一塊兒!對,擠一塊兒?!比缡锹犃颂焐⑷说脑?,恍然大悟道。
為什么會擠一塊兒,是此處的磁場,是氣,陣眼溝通天地之氣勢,葉子也會受到干擾,自然不能辨認方位。
“前輩,你真是個天才!”如是高興地拍拍天散。
“???!”
如是后退幾步,看著那個放置血液的石桌,果不其然,石桌下有不少新生的綠草。
看著她奇怪的動作,天散一臉茫然:“你在干嘛啊丫頭?”
“別管那么多了,快,前輩,劈開這個石桌?!比缡呛粑甲兊眉贝倭?。
看著如是指著的桌子,他橫看豎看都沒什么不同?!斑@桌子有什么問題嗎?”
如是看著他黑洞洞的眼睛,愣是把嘴邊的“問那么多干什么”給憋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氣,笑容滿面:“這院子常年缺水,干涸無比,竹林是因為陣法的緣故,常年清脆??墒悄屑毧矗@桌角干燥之處卻長出了碧綠的嫩草。這是因為,陣眼乃是天地氣勢所生,精華匯聚,才能生的這些綠草。”
“哦?!?p> 這么費勁的解釋只得了一句淡淡的“哦”,如是很淡定:“現(xiàn)在您能把它劈開嗎?”
“嘭”的一聲,天散人淡淡然的收回右掌,一副高人模樣。
如是明顯感覺到此處有些不一樣了,她看向一臉陶醉的天散。
“這是外面的聲音,外面的味道。”天散一手抱著傘,一手展開,感受著外面?zhèn)鱽淼囊磺?。以及他十八年來,日日都想要的……自由?p> 如是有些奇怪:“您嘗試過破陣,怎么沒有將這些東西都摧毀掉呢?”
天散閉著眼睛,口中答道:“那些竹林枯樹你試著砍過了嗎?”
“沒有?!弊约焊臼莿佣疾桓覄?,若是一不留神碰到什么暗器怎么辦,小命搭里面都沒人知道。
“那些樹砍不動的。只能散去葉子,竹木無傷?!彼嚵耸四辏四?,每每只能散去葉子,光禿禿的更丑,還不如留著葉子,好歹也算是景色了。
“那桌子呢?”
天散卡了一下,悲憤道:“他們每次放吃的就只放在這桌子上。”自己想過把這桌子搬走,和屋內(nèi)那個木桌拼成一張床,睡得舒服些。可剛移走一天,接下來幾天就都沒人放吃的了,地下城的狗東西認桌不認人。他最后只能默默搬了回去。
如是瞬間懂了,好嘛,都是為了生活。
看著如是一臉“我懂”的表情,天散的眼神卻漸漸銳利起來,丹田上氣,藏在布袍中的那只手合成掌狀。
看著面前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危險已然來臨的少女,天散又聽到一聲聲稚嫩的呼喚:“爹爹,爹爹,爹……”
他雙手抱住自己的頭,發(fā)出一聲哀嚎。懷中的傘“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啊……”
如是被他嚇了一跳,這地方陣法破了,聲音可是會傳出去的。地下城關了他十八年,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這一嗓子待會兒把巡邏的招來就完蛋了。
“哎,前輩,您小聲……”
天散抬起頭,滿臉交錯的淚痕,如是看到他的表情,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怎樣悲痛的神情啊。他大笑出聲:“是我不好,是,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你們,我沒有找回我們的阿雙,我們的阿雙被人害了,被人害了……”
聲音在笑,面上在哭,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開始撕扯自己的頭發(fā),自己的衣服。
“前輩,前輩,你醒醒。”如是不敢靠近他,這人一掌都能拍死自己,只能輕聲呼喚道。
如是的話明顯沒什么用,天散撕扯不夠,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一口血噴了出來。
好家伙,這真是下狠手啊。如是看著他那掌的力道,暗暗比對到了自己身上,若是自己挨了這種力道的一掌,怕是不死也殘了。
天散被自己的一掌拍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阿雙,爹爹沒用,不能替你報仇,爹爹沒用……害死了你,害死了你娘,是爹爹沒用……肖守義,蒼天讓我活下來了,我要殺!殺!殺!”
聽這話中含義,也有一個難言的過去。既落江湖中,都是苦命人啊。肖守義,這名字倒是也沒聽過??此@副情狀,之前他威脅自己的那些話,如是就當沒聽見了。
眼見他呼吸漸漸微弱,身子無力,嘴角仍在流血。如是大著膽子,走進看了看,出氣多進氣少,縱然不懂醫(yī)也知道他此刻性命危急。
如是連忙拉他起來,想著匆匆瀏覽過的醫(yī)書,時隔太遠,而且自己當時也沒認真看,現(xiàn)下腦中一片混沌,硬是想不起來了。
“點神門穴!”正當自己焦急之時,腦海中忽的閃出這樣一個聲音。見鬼了吧,如是根本不知道神門穴的位置,手卻精準按到了天散的腕掌側。
雙眼可見的,天散吐的血明顯少了些,整個人也平靜了一些,但仍舊有些狂躁。
“勞宮穴!”如是順著聲音按壓了天散的人中,真是見鬼了,難道自己精神分裂?如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天散卻慢慢轉(zhuǎn)醒,看著如是按壓穴位的樣子,有些意外:“你這是……”
如是微微一驚,這位前輩的自愈能力未免也太好了吧。怪不得自己讓他包扎傷口,他死活不愿意,覺得這只是小傷。跟那一掌相比,這點劃痕可不就是小傷嘛。
等等,這人不會以為是自己在害他吧?!澳銊倓偼蝗痪透偭艘粯樱沂蔷饶銇碇?p> 天散捂著胸口,慢慢站了起來。他神色復雜地看著著急解釋的如是,誠心道:“謝謝你?!?p> 絞盡腦汁想著解釋的如是聽了這話,停了下來,擺擺手道:“不謝不謝,舉手之勞嘛?!?p> “你幫了我,這個恩情我記住了,我會還的?!泵媲斑@位小姑娘沒有趁著自己發(fā)瘋之時殺了他,也沒有轉(zhuǎn)身離開,反而在想辦法救他。這讓被困了十余年早已怨氣橫生的天散嘗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天散拋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如是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如實回答:“我是被一個黑衣人引過來的?!?p> 黑衣人?天散透過竹林看向院外,寂靜無比?!八故窍霂臀疫@一把,讓我承了他這份情?!?p> 如是偷瞄著他的神情,也不知天散口中的“他/她”指的是誰。
天散依然抱著傘,對如是說道:“你去菩提山找找吧,你的母親,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見她的地方。”
“我母親?她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子?我爹呢?他是誰?”
看著如是焦急的面容,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憶,表情柔和了一些,正欲開口又想起了過去,想起了這十八年的日子,面色忽然一變,再度冷漠起來。
“謝謝了,對不住?!比缡潜緛頉]明白他為什么要說這樣一句話,但看他身形陡然拔起,人已踏在竹尖之上。
“哎,你還欠我一個問題呢!”如是呼喊著,那人施展輕功,溜得飛快,一會兒就沒影了。
“嘿,這比我們無聞谷還會忽悠呢!賴皮鬼。”說了跟沒說差不多,如是就知道這人不靠譜。
天散此刻已經(jīng)出了院子,他自然聽到了如是的抱怨,但是自己不能拋下這些年的孤獨痛苦,告訴如是真相。他知道那人有意放自己一馬,找人引她破陣,破陣后自己鬧出那般多動靜,地下城的蝦兵蟹將也沒來騷擾自己。
承了小丫頭和那人的情,自己不會親自動手殺了她,也不會立馬去找那人報這些年被困之仇。他打賭這二人多半見過面了。但不知為何,那個人沒認出來,自己卻一眼認出來了。我自己郁氣難消,那就讓你們二人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認的苦楚吧,也彌補一下我這些年的痛苦。
天散這樣想著,踏過屋檐,往城門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