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和少主何欲盈互相看著彼此的眼睛。此時,何欲盈是死人寨少主,陸漸是陸氏少主,兩個人的地位好像達到了一種虛幻的平等。
“見了他,就代表你答應了我的要求?!鄙僦骱斡旖禽p輕上揚,露出自信的笑容,“你,陸氏家主,從此拜在我何欲盈的門下,奉我為主?!?p> 陸漸自然明白少主何欲盈的如意算盤。
陸氏家族的嫡系子弟當年在廣安城里死傷殆盡,再無力控制天下的陸氏情報網(wǎng),所以輝煌一時的陸氏便就此覆滅了。
但是,死的畢竟只有廣安城內(nèi)一個院子的人,成千上萬的陸氏中下層情報人員依舊分布在全國各地,他們各有自己的身份,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如今失去了對他們下達命令的人,他們便將“陸氏”這個烙印深深藏在了心里,過上了平凡的生活。
如今,即使何欲盈親自出面,拉攏陸氏舊部,也一定不會成功。
陸氏從亂世中默默無聞的小家族,一躍成長為天下首屈一指的超級門派,全憑著陸敬之仗三尺寒芒,于渝國天鼎城斬下了渝國先帝的人頭。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陸漸,陸敬之的獨子,擁有唯一的,重建陸氏的資格。
控制陸漸、掌握陸氏勢力,何欲盈的計劃確實很好。
陸漸現(xiàn)在沒有任何資本可以跟少主何欲盈抗衡。
師父在少主手里、陸氏舊部的情報在少主手里、甚至重新拿回陸氏的方法,也需要靠少主的指點。
陸漸唯一的籌碼,就是他的名字,就此而已。
“好,我要見我?guī)煾?,見了之后他如果安然無恙,自然就是答應了你?!?p> 少主何欲盈一點都不意外,情勢的發(fā)展完全在他的預測和掌控之中,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看他。”
何欲盈又是用指頭輕輕敲了敲窗框。
黑衣人不知剛剛藏在房間的哪個角落,幾乎和敲擊的響聲同時,他出現(xiàn)在了何欲盈的面前。
陸漸這是第一次見到這黑衣人現(xiàn)身,心中不免悚然一驚。自己身為殺手,本應該對周圍的危險都無比敏銳才對。二度修煉《斬龍》兩年后的今天,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黑衣人的存在。何欲盈和他背后的力量果真是深不可測的。
“走,去看看那人?!?p> 黑衣人沒有出聲應答,只是作揖敬禮,隨后便起身,當先向樓下走去。
何欲盈看了看陸漸,陸漸跟上他的腳步,兩人一起隨黑衣人走下了閣樓。
只走了不遠,三人一直走到閣樓的一樓玄關(guān)。賓客們需要在這里脫鞋上樓,所以地上鋪著華貴的毛絨地毯,陸漸和何欲盈兩雙鞋正整齊地擺在門內(nèi)的一塊方形皮革上。
那黑衣人穿著一雙布鞋,可是何欲盈好像也毫不擔心他會踩壞了地毯一樣。
他們一直走到門口的皮革前,黑衣人將少主的鞋輕輕放在毛毯上。隨即一把扯起盛鞋的皮革,露出下面的地板。
黑衣人在地板上看似毫無規(guī)律地按了許多下。
“喀嚓?!庇惺裁礀|西被打開了。
四塊一尺來寬的地板像是兩扇窗扉,緩緩地打開,各自滑向一邊,露出一個幽深的洞口,就像是一口井。洞口剛一打開,屋里好像就刮起了一陣風,屋里的熱氣好像一股腦地全部涌進了洞口一般。
陸漸的心里有些不甘,有些憤怒,但更多的是無奈。
為了自己,師父受了太多的苦,但現(xiàn)在的自己卻沒能力為他做任何事。
“我變強的速度,看來還是太慢了?!标憹u心中想到。
黑衣人打開密室之后,就退到了一邊,給兩人讓出了道路。
“走吧?!焙斡€是那么風度翩翩、從容優(yōu)雅。他扶著洞口內(nèi)的爬梯,第一個進入了密室。
黑衣人此時挺起了胸膛,看著陸漸,站在原地,看來是要陸漸先下去。
陸漸便走到洞口,看到洞口的一側(cè)有一條鐵制的爬梯,洞口下面也有光亮,能看出這洞并不太深。于是陸漸也不猶豫,隨著何欲盈進了密室。
大約向下爬了二十來步,空間豁然開朗,陸漸松開扶梯落到地上。
面前是一條走廊,走廊兩側(cè)的墻壁上竟鑲嵌著許多顆夜明珠,發(fā)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了這里。
走廊的地面上鋪著一層簡陋的地磚,兩層的墻壁是用無數(shù)的磚塊堆砌而成,同樣沒有任何花紋或裝飾。頭頂?shù)膲Ρ诓皇瞧秸模怯靡环N呈拱形的特殊磚塊壘成,形狀有點類似于寺廟的穹頂。
整條走廊看著就像一個皇室貴族的墓地入口。
何欲盈就在陸漸身前四五步的地方,正自顧自地向前走著。
陸漸也提步跟了上去。不知為何,這里雖然是地下,卻絲毫沒有呼吸窒息的感覺,好像有管道特意為這里通風一樣。這里的溫度也沒有陸漸想象的那么低,和普通窮苦人家的室內(nèi)溫度相差無幾。
沒想到小小的閣樓下,居然別有洞天。
走了幾十步,本來已經(jīng)“豁然開朗”過的空間,又再一次“豁然開朗”。一個更大的空間出現(xiàn)在陸漸眼前。剛剛的走廊大約三步多寬,可供五六人并肩走過。這里的空間卻有三四十步方圓,相當于一個寬敞廳堂的大小。
這里是一處監(jiān)牢,擁有好幾個獨立的牢房,看來并不是為了關(guān)押韓奕而單獨建造的。
何欲盈從墻壁上取下一支火把,一對火石,兩手一錯,只聽“擦”的一聲,火把就燃了起來。強烈的光芒立刻照亮了整個牢房的每一個角落,刺得陸漸輕輕瞇起眼睛。
但緊接著,陸漸的眼睛就睜開了,本來狹長的眼睛幾乎瞪得滾圓。
東側(cè)有一間牢房,兩側(cè)是石磚壘出的墻壁,和鐵柵欄一起圍成這間牢房。牢房的地面上鋪著厚厚一層茅草,茅草干燥新鮮,看上去剛更換過一次。兩道極其粗重的鐵鏈像兩只巨蟒一樣盤踞在牢房內(nèi)的地面上,合力鎖住牢房中的那個人。
一個裹著破爛棉衣的男子依靠在墻邊,他的身材并不魁梧,即使裹著厚重的棉服也絲毫不顯得肥胖高大。一頭長發(fā)雜亂、蓬松而且骯臟,幾乎擋住整張臉,讓人看不清面容、分辨不出身份。
但是。
這個身影對于陸漸來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三年來,每次遭遇困難、每次身臨險境,陸漸的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出這個身影。
這個對于陸漸來說,身為師父,更像父親的人——
韓奕。
陸漸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氈袍簌地落到地上,拍起一片灰塵。陸漸稍顯單薄的身影輕輕顫抖著,火光下,他的影子在牢房的墻壁上搖晃著。
一股洶涌的、強烈的、無法遏制的悲傷突然間涌上陸漸的心頭,三年來所受的委屈、經(jīng)歷的苦難似乎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出來。
他開始控制不住地低聲嗚咽了起來,在師父面前,他仿佛永遠是那個踮著腳、舉著獸皮給師父檢查的孩子。
滾燙的淚水沿著臉頰潸然落下,仿佛兩道燃燒的火焰,焚毀了陸漸戴在臉上多年的“面具”。
他的聲音因為嗚咽而顫抖,聽起來就像是喉嚨已經(jīng)被劃破之后發(fā)出的聲音: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