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翹死在煦寧三年的正月十五。
彼時整個王府張燈結彩,到處都是一片喜慶的大紅色。新娘子的大紅喜轎正停在王府正門,而楚翹的尸身被兩個仆役從偏門拖了出去。
“真是晦氣,王妃剛嫁過來,這女人便給這大喜日子添堵?!币幻鸵巯訍旱乜戳艘谎鄢N七竅流血的尸身。
“可不敢胡說,”另一名仆役連忙示意同伴住口,“這女人活著的時候作惡多端,死了定會化作厲鬼。咱們把她扔在亂墳崗就趕緊回去吧。”
兩人扔下尸體后,喝了兩口酒壯膽,匆忙走遠了。
楚翹也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么狀態(tài),無人能看見她,她飄在空中俯瞰王城,她像是無根的萍,卻又有自己的意識。
她看見她的親妹妹楚婉嫁入王府,眾人歡聲笑語,稱贊王妃賢良淑德,溫柔善良。突然有小廝跑來低聲通傳楚翹的死訊,王妃錯愕,強忍著哭聲掩住嘴,雙眼淚光盈盈惹人心痛,可楚翹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好妹妹掩住的是悄然翹起的嘴角。端王趕忙攬佳人入懷,低聲安慰道:“那個女人心腸惡毒,屢次害你,切莫為了這種人壞了我們的大喜日子?!背袢套⊙蹨I點了點頭。
楚翹突然就想通了,到頭來,這就是自己最在意的兩個人呵。
她又看到有一魁梧男子突然闖入,一連打傷了好幾個侍衛(wèi),他看見與賓客言笑晏晏的端王后,一拳把端王打翻在地,捏住端王的衣領怒吼道:“翹兒呢?翹兒在哪?”
端王被他的行徑和赤紅的雙眼嚇得怔住了,旁邊的端王妃趕忙喊人拉開這個瘋子,可十幾個人竟拉不開這一個癲狂之人,他死死地掐住端王,只求一個答案。
端王妃被人攪了婚禮,氣急攻心,大聲向那男子喊道:“楚翹已經死了!祁將軍真要為了一個已死之人與端王為敵嗎?”
“死了?”這名行狀癲狂的男子正是護國將軍祁鎮(zhèn),此刻他眼中的那滴淚才算終于落下,他轉頭看著失態(tài)的端王妃,認真地問道:“翹兒死了,那你二人還活著做甚?”
祁鎮(zhèn)飛身直奔端王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斷了她的喉管,待眾人反應過來,已經太遲,血液噴涌而出,滴落在婚服上,像一道道暗紅色的花紋,詭異又華美。
賓客四處逃散,生怕惹禍上身,而祁鎮(zhèn)卻是笑著走向了端王:“我好好地把她交到你手上,我的骨中骨,血中血,就這樣碎在了你手上。你不配。”
端王又驚又怒,竟暈了過去。
祁鎮(zhèn)見狀嗤笑,又道:“我雖不屑殺你,可我畢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既然你如此鐘愛左擁右抱齊人之福,那今日便賜你做了閹人吧?!?p> 說罷抓起一根竹筷,又快又狠地扎了下去。
王府侍衛(wèi)的長矛已經逼近祁鎮(zhèn)的背后,可誰都沒有勇氣殺了他。
他戰(zhàn)功卓著,只要他在地方一定無往而不勝,又因殺人如麻,被人當成煞神。民間有言:祁鎮(zhèn)之名可使小兒止啼。
這樣的一樁煞神,縱使不帶一刀一卒,也足以讓這些侍衛(wèi)的長矛瑟瑟發(fā)抖。
祁鎮(zhèn)從懷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塊手絹,里面包著一根晶瑩剔透的玉簪——楚翹認出了這是自己的發(fā)簪,只見祁鎮(zhèn)眼中流露出溫柔愛意,低聲輕喚:“翹兒?!?p> 然后用發(fā)簪對著自己的心頭,深深扎了進去。
他緩緩倒下,閉上眼睛,笑了。
楚翹想大呼不要,可她無法出聲,甚至無法觸碰到祁鎮(zhèn)一絲一毫。
她一開始就錯了,不該這樣的。
她本與祁鎮(zhèn)有婚約在身,可她懼怕祁鎮(zhèn)的兇名,一直拖延時間不想嫁與他,正巧在佛寺遇上了上香的端王,端王早就看中了她的家世,希望相府能做自己的后盾,偽裝出翩翩公子的模樣,又提前做了準備,了解了她的喜好、她喜歡讀的書、喜歡吃的菜,二人一見如故。她以為遇上了良人,誰知這些都是自己的庶妹與端王里應外合,只為讓端王靠上相府這顆大樹!
她傾心于端王,不惜讓父親傾力相助,以保端王登上太子之位,而端王得勢之后,與她庶妹私通被發(fā)現,她的好妹妹楚婉為了能順利嫁入王府,暗中給楚翹下了藥至她終生不能生養(yǎng),端王本就不屑楚翹的大小姐脾氣,如今正趕上她無法生養(yǎng)子嗣,他也已經得勢,于是他便能順理成章地迎娶楚婉,而毫無后顧之憂了。楚翹心高氣傲,如此大辱讓她心力交瘁,一病不起,直到最后撒手人寰。
其實一開始,楚翹本來對祁鎮(zhèn)的兇名就心有余悸,加上楚婉煽風點火,把端王的氣度翩翩拿來和祁鎮(zhèn)的殺人如麻一對比,高下立見,楚翹全然信任楚婉,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最悲慘的棋子。
她去和祁鎮(zhèn)解除婚約時,只記得祁鎮(zhèn)低聲說了句好,她開心壞了,覺得終于可以和端王雙宿雙飛,像一只開心的雀兒飛出了將軍府,再也沒有回頭。楚翹一直以為祁鎮(zhèn)對自己是沒有感情的,誰知她死后,祁鎮(zhèn)竟為她而死!
楚翹的意識在悲痛中又開始模糊零碎,意識消散前,她眼中定格的最后一個畫面,是祁鎮(zhèn)臉上破碎的微笑。強烈的悔意與憤恨充斥著她的內心,可她已無能為力……
“若一切能重來,我定不負你……”